清语睡醒的时候天已大亮。清透的晨光透过门缝照到眼上,她迷迷糊糊打个哈欠慢慢醒来。
朦胧间看到雕刻着精细花纹的木门,古朴厚重,恍惚地以为是在家中。全身酸麻中蓦地惊觉,清语方才意识到最近发生了什么,自己身处何方。
僵坐在门边睡了一夜,脸颊被门上雕花硌出深深印痕,又疼又痒。稍微挪动身体,全身骨骼都在叫嚣着难受。扶着门框起身,一件衣裳从她脊背滑落。捡起来看,玄色云锦金丝鹤纹大氅,宽大得能把她从头裹到脚。
清语慌张去看下摆,娇气的布料果然被她压得皱起不成样子,这里勤于打扫地面洁净倒没沾上多少灰尘。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哭着哭着睡着了,幸而主家并不怪罪她私自进屋。
有心想要谢谢三爷,推开门才发现大家早已忙碌起来,整个院子安静而又热火朝天。寻个小厮询问,才知三爷天不亮就进宫早朝,回来最早得下午。
听小厮言语间的称呼,清语方知越崚非对逸昶堂的人说她姓俞,平日唤她小俞即可。
这里的人口风很紧,不多问也不多说,很自然地按照三爷吩咐来行事,半个字也没向她探听。
清语获得了难得的平静与安稳。
逸昶堂素来对底下人很好,她的份例和小厮们相同,早膳是一碗粥一碟小菜,外加四荤四素八个包子。
时辰太早,管事们忙着各自事务还没来得及安排她住处,谁也不知她的饭食该放在哪儿。捧食盒的小厮给她搁在了三爷书房不远处的茶水间,门上挂着厚厚布帘子,吃饭时不用吹风暖和得很。
清语记得家中丫鬟一早天不亮就得开始做事,没有立刻用膳,先寻了逸昶堂总负责的陆总管询问,自己需要做点什么。
陆总管轻咳一声还没说话,便见门边伸出五六个脑袋。探头探脑的男人小子们不住朝他摆手示意,言下之意院子里的活儿他们都分好了,没必要为难个瘦弱的小姑娘。
满院子的男人们,天天炮仗似的一点就着没事就干几架。乍一遇到个新来的小姑娘,还是个乖巧懂事的,都稀罕得很。大家伙儿什么都不肯给她做,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哄着她只看她笑就好。
“三爷不是让你守夜吗?你只管守夜,其他的都不用理会。”陆总管说着瞪了门边一眼,吓得那些脑袋齐齐缩了回去。
陆总管便笑。他身材微胖,笑起来眼睛眯得看不见缝隙,“守夜可是极要紧的大事,你白天养好精神,晚上警醒着点。”
清语默默记住他每一个字,认真应下。
顾卓看不过去,待小姑娘去吃早膳了,提醒陆总管:“天天晚上不睡,非要醒着守夜岂不更累。”
“三爷既是这样安排,自有道理。”陆总管摸摸自个儿浑圆肚皮,“试探也好,笃定也罢,总得等三爷回来再说。”
顾卓暗道陆总管终究在宅院里待太久,眼神钝了远不如做暗卫时警觉。看三爷能把大氅给小丫鬟披上,可见还是不一样的。
但他身为护卫对逸昶堂的人事调动没有决定权,只得摇摇头叹着气离开。
顾卓今日轮值是在三爷下朝后。
三爷今早坐轿入宫,之后得去往都察院。轿夫已经把轿子抬回来了,他看时辰差不多便带着几名护卫驾车前往皇宫去接三爷。
越崚非身为云麾使中为首的掌司印,车马得皇命可直接进入宫门。
顾卓等了小半个时辰,有宫人抬着一顶八人绿呢小轿从前殿而来渐行渐近。待到停下,皇上身边的赵公公亲自打了轿帘,便见三爷缓步而出。
越崚非眉目冷峻,挟着满身寒意跨步上了马车,刚从车中小盒抽出纸笔,忽听得笃笃叩击车壁声。
他撩开车帘,见到赵福笑呵呵立在车外,报以微微一笑算是招呼。
赵福问:“陛下若说起那人为何没了命,咱家该如何应对?”到底是七品武官,总得有个交代,今早没问不代表过会儿想不起来,“不知他是被何武器所伤?”
越崚非:“我的剑。剑尖抵喉时本想问话留活口,他却是死士。”
赵福低垂着眉眼:“听闻三爷是在峦壬巷把人追到的。估计三爷也没料到他会更改路线,过去追得急了点,他吓破了胆子,抢了三爷剑主动抵住自己喉咙要挟三爷。没曾想您手中不是寻常装饰佩剑,乃削铁如泥神兵。他一个不妨,自个儿剑尖抹了脖子一命呜呼。”
越崚非淡笑,“听闻皇上昨日起了一炉品相不错的丹药?劳烦公公代我向陛下道喜。”
今日群臣与其说是面见圣上,不如说是和太子商议国事。今上忙于丹药未曾露面,全权让太子代劳。
赵福应声恭送越三爷。
马车快行。越崚非寥寥数笔画了个男人相貌,又写了封信一并放进信封交给顾卓,“你安排人送此信去大理寺给右少卿,此人乃人牙子,以拐卖孩童为生恶贯满盈,即刻捉拿归案。此人心性并不坚定,若是不认,严刑拷打自然能招。”
他莫名想到那压抑的哭声,眼睫低垂:“再顺便在大理寺查查最近哪里遭了难有大量难民聚集城郊。另把有难民的地方最近三个月内的大案都收拢来,只看有人亡故的血案,不必理会小案。”
顾卓应声。
他本是护銮卫二等侍卫,被皇上选中跟着三爷随身保护,有六品的官职可随时出入官衙。
顾卓想起赵公公的话,“三爷昨儿怎的临时改了路线?太子殿下有无怪罪?”不然赵公公怎会突然问起死人的事。
“陶雷暗桩想要偷溜出城,要走的无非那几条道。一地截不住换个便是,没甚关系。”越崚非拿着一张字条扫了几眼,“潘氏那个侄女行为不端,见我要出府寻了借口在城里想要堵我。陆源发现后紧急通知我,特意转道不被她见到。殿下说那人在衙期间没有文书私自离京,他那儿自有安排,我不必多管。”
顾卓恍然大悟。
怪道昨日三爷回来后指定让那几个家丁守在院门处。难道是早就知道了有人会来逸昶堂闹事,特意给他们个机会犯错顺便处置掉?被潘家小姐收买的八成是他们中的一个,另外两人不知是犯了何错一并罚了。
顾卓:“那人到底为何穿着官服急匆匆走了,太过惹眼。”
“陶雷以为那案子已经过去,心安理得的出京办差。我突然把案子重新提上日程,他留下的人自然想方设法通知他,换衣服耽误时间。”越崚非平静说着,从车内架上拿出个铜盆,把字条用火折子点了。待到纸张完全烧毁方把铜盆塞回架上。
“去鲁国公府,另一个跑的被贺家拦了。”他说,“至于刚刚安排的事情,待我到鲁国公府后你自去办理。”
顾卓立刻扬声让驾车护卫调转马头,将方才与三爷的对话在脑中滤了一遍,啧啧叹道:“没想到潘小姐居然是这种人,果然传言不可尽信呐。”
都道大夫人的这个侄女为人端庄秀美,大夫人也因此想把潘小姐说与二爷为妻。如今潘小姐刚来几日,却大胆地打探了三爷出行之事进行拦堵。
该说她有勇气呢,又或者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不料三爷却道:“偶尔出点意外也许是好事。”
顾卓听得愣了愣,莫名想到那小丫鬟。又觉自己多心。
就算三爷对小俞不一般,又怎可能觉得一个小姑娘的到来是好事。
常宁侯府,春溪园内。
潘雪凝看今日天气尚好,让人在园内折了几枝海棠,笑盈盈送来给姑母。
屋内明间挂着花鸟画,博古架上摆放各色绿植。窗台上插着几瓶花,都是今早刚刚新鲜摘下的,清香怡人。
潘雪凝刚要开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忙用锦帕半遮着唇。见丫鬟选的花瓶不好,从架上找了喜上眉梢青花瓷瓶,细细插妥当让人放到窗边,左看右看确定自己的这瓶比旁的都好看,这才笑着过去福了福身,“姑母安好。”
状似无意地娇嗔着问:“姑母,那小丫鬟果真很漂亮吗?头一次听您说旁人的相貌比我还好,我可不依。”
潘氏笑着招手让她到身边坐着,“好孩子,你管她相貌如何呢。不过是个没长开的孩子,且是个丫鬟,再好看又能如何?和她比这个反而有辱你的身份。”
潘雪凝刚刚及笄,面庞清丽举止端庄,低头微笑时带着几分羞涩,恰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潘氏拉着她的手越看越喜欢。
不禁后悔当初孩子们小时,弟媳说要来个亲上加亲,自己为何要嫌侄女年纪太小,比老二小了足足五岁,婉拒后另择大些的女娃来定亲。
结果倒好,后来费心费力为老二择的亲事,本是相合的。结果女方前年染了风寒后忽而一病不起,去年一命呜呼了。
原打算立刻另择亲事,在老夫人的劝阻下,为了家里名声不太难看,硬生生让老二守了大半年。
这么一来二去的,年纪大了,如今已然弱冠。
虽老二才华横溢相貌堂堂仪表不凡,凭着侯府名望能够选门不错的亲事,却也不如自家亲侄女来得更好。
幸好弟妹东挑西拣的一直没给雪凝定下亲事,拖到现在还没婆家。这倒让她得了大好处,有个这样妥帖的儿媳妇。
弟妹说得对,亲上加亲是正理。
潘氏让人把潘雪凝刚插好的那瓶花给二爷送去,有心多和侄女谈谈老二的事情,正说到儿子最近用功读书,课业如何的好。冷不防的,又听侄女问起老三:“不知昨日三爷出府后去了哪条道?竟是莫名买了个人回来。”
潘氏不喜越崚非。
那孩子刚出生就没了娘,从小和家里人不亲,莫说老夫人了,便是他亲爹都厌恶他至极。
她这做伯母的能愿意和他搭几句话已是仁至义尽。要去关心他做过什么、去过哪条道,是绝不可能的。没必要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便随意道:
“那种混不吝的人,你管他作甚。”
话语里对三爷的不屑和轻视,着实让潘雪凝吓了一跳。
潘雪凝前世死前,府里老太爷已经亡故,世子爷已然袭爵。
但,越三爷权势滔天,以护国大将军职得封护国公,不到而立便升户部尚书进入内阁,文武双全,满朝百官见他都要退让三分。
即便分了家,两府终究是打断皮连着筋的。侯府已然败落,世子能力不足,二爷一辈子没考上举人。全府上下都要仰仗越三爷看他脸色度日。
彼时的世子夫人潘氏已经是侯夫人,见到三爷都要靠着墙边问安,何曾这般颐指气使过。
潘雪凝此生刚刚醒来一段时间,来常宁侯府不过三四日,竟是有点不适应姑母对三爷的这般态度。
前世时她什么都不懂,这趟过来后听从家里和姑母的安排嫁给了表哥。
越老二虽无功却也无过,很是平庸地过了一生。
这样庸碌的男人,她看不上。
唯有越三爷才称得上良配。
她也是婚后才知晓,这个家里真正有权有钱的是她本以为不受人待见的三爷越崚非,也是因为他的存在,侯府的荣耀方才维持下去,甚至更添荣光。
初时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绝世容颜和清贵气度。再后来,便是权势加身和滔天富贵。
看他身为权臣把控朝堂对抗外敌无所不能。看他洁身自好,终身未娶无子女,甚至没有任何妾室通房。
潘雪凝时常偷觑他孤傲寂寥的身影。
也曾试过给他送衣送饭嘘寒问暖,都被他无情赶了出去。虽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位高权重如他,心性必然坚硬如铁,怎是小小利益就能撼动的。
许是苍天听到了她的心声,给她重活一回的机会。誓死都要拿下这个男人,这样她就能荣华富贵一世无忧、独享他的宠爱了。
如今他还是少年郎,定不如前世那时心性坚定,她还是有机会争取的。
可那个小丫鬟是怎么回事。
前世他的身边并没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为保万无一失,她从踏入常宁侯府的第一步就开始布局。好不容易买通了刚进逸昶堂的一个粗使家丁,给他银子让他请了院中其他人吃酒,辗转知道三爷安排马匹出行的时间。待到三爷出门,早已准备妥当的她问过那人三爷出去后转向的方向,却眼巴巴的在街道徘徊等候许久,也未曾见到他身影。
丧气懊恼之余,她钱花了那么多,总得问个清楚明白。无奈初来乍到没有自己的人手,先前买通的家丁已经被打残丢出府去,现如今那院子似铜墙铁壁,她只得从姑母这里探听消息。
潘雪凝便好生哄着潘氏,轻轻晃起潘氏胳膊:“姑母这是什么话,为何他冷着脸我们就不管他了?正是他那般态度,我们才得多关注点他,免得日后他有所动作我们却不知道。”
“即便他有点动作,也对我们无碍。我是世子夫人,他不过是个没了娘的小子,任他翻出花儿来也只能日后看我脸色过日子。”
潘氏不甚在意地说着,让人拿出一套新头面来给潘雪凝比划着,顺口道:“他去过什么路我不知晓。不过老三那性子,估计也留不下那丫鬟多久。他那地儿——”
想到昨日血腥惨烈情形和老三的怠慢,潘氏心烦气躁不想多谈,丢下头面生闷气。
被侄女哄着求她多讲讲,她才道:“老三就不是个会疼惜人的。你道他为甚院子里没丫鬟伺候?我好心给他安排过,他才六七岁大就拿刀拿剑的把人都吓跑了,连院门都没进去。谁敢在他那里待?新来的也做不久。”
潘雪凝听后喜不自胜。
暗道,合该如此,堂堂越家三爷并非爱好美色之人,不然前世那么多宗室世家贵女才貌双绝,怎都无法打动他?
现如今又怎会被个小丫鬟拘住。
是了,前世必然在她留意到三爷前,小丫鬟就已经出现然后被赶走,是以不知这人的存在。想必这次过段时间就能听到人被丢出府去。
潘雪凝如是想着,竭力忽略前世听闻“他身边从未有过丫鬟伺候”的消息,暗道定是旁人记漏了这一个。
秋日的午间透出暖意。
潘氏和潘雪凝姑侄俩各怀心思,其乐融融继续闲话家常。
午后,天边浮起淡淡的云,略遮烈日,阳光渐弱。
越崚非从鲁国公府出来,已经是申时一刻。
鲁国公府世子贺安彦亲自送他出府。缓步而出时,贺安彦遥遥见到都察院的衙役,低声询问:“你打算把人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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