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崇高太冷清
地府深沉更无情
千年彷徨与挣扎
一朝觉醒想做人
……】
手机里正播放越剧白蛇传,叶子玫手拿浇花壶,口中跟着哼唱了几句。
细小水珠喷洒而出,淋在阳台一排仙人球上。
叶子玫知道,仙人球耐旱,无需时常浇灌,可她每每看见毛茸茸的软刺,总觉得它们如此稚嫩,看见球身底下干燥泥土,总觉得它在渴求滋润。
不浇灌,如何成长,怎么存活?
是以当下,叶子玫丝毫不觉哪里有问题,甚至自我感觉良好。
毕竟,这已经是经她之手打理下,死亡率最低的植物了。
海风徐徐吹来,初夏的阳光明媚,温度刚好不会灼人。
这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叶子玫拿着空了的浇花壶,仰头闭眼深呼吸,感受人世间风和日丽。
楼下,爬满风车茉莉的院墙外,拐进来一辆黑色SUV,徐徐停在民宿外小停车场上。
叶子玫心有所感,睁开眼睛,遥见一人从驾驶位下车,快速绕到另一边,殷勤地替人打开后车门。
浅蓝衬衫牛仔裤,干干净净青年郎。
这位,不是她那应该正在北京实习,努力争取留下的好大儿吗?
好大儿不仅突然回来,还从车上牵下一位高挑纤长的女郎,红的半长发,白衬衫牛仔裤,只看一双背影就知:好登对。
【神仙妖怪皆虚幻
唯有人间有真情
别无他愿和奢望
我只想做一个
普普通通的好妻子
好母亲……】
白蛇传还在唱着,近来无客,声音放得有点大,本来戏腔优美但难懂,偏偏最后两句是清唱,背景乐骤然停止,只剩隐约的海潮声轻轻拍打伴奏,于是字字绵长清晰,似要印进人心里去。
同她儿子一起的女人,终于转身,且抬头直直望过来。
怪就怪叶子玫视力太好,远离电子产品,让她一双眼睛总是有神,视力从未受损。
于是她清晰看到那个女人什么模样,听到两句清唱时,又是如何背着人,对着她,嘴角一勾,笑得满是讽刺意味。
陌生又熟悉。
浑身血液凝固,叶子玫像见了鬼,眼睛无意识地睁大,大脑发出快跑的讯号,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只能就这么,呆呆地回望、对视。
女人却不再看她,而是抱胸站在车旁,以监工般的悠闲姿态,看着郑嘉乐将大包小包的行李搬下车。
到这时,郑嘉乐才直起身,他左右张望后,一抬头也看见了二楼阳台叶子玫。
他咧嘴笑起来,那么大高个,还习惯踮起脚,以近乎跳跃的动作表达他的开心,大幅度地挥摆双手手臂,和久未见面的母亲打招呼。
“妈,妈!我回来了!”
叶子玫好不容易抬起手,挥了挥,尽力回应。
郑嘉乐迫不及待向女友介绍:“这是我妈,我妈人很好很好的,嗯……也会对你很好的!”
哪怕他心中忐忑至极,并非全然自信,却还是字句有力,不知到底是要说服谁?
女友轻轻应他:“嗯。”
如此简单,可见同样忐忑紧张,他只有加倍撑住,顶在前头,做个男人。
他浑身挂满包,手推两个超大号行李箱,边走边说:“这是风车茉莉,是我家民宿的特色之一,客人来住,都是一定要在花墙下拍照的,很出片。”
“很香吧?幸好是请人打理的,如果让我妈来,分分钟要阵亡的。”
他脚步不停,热切介绍,女友却回应他:“是很香,可惜有毒。”
“啊?放心放心,只要别误食,不恰好过敏,对人体是没有毒害的!”
“哦?那就好。”
女友轻飘飘回复几个字,轻飘飘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站定后,她扫视、打量这个地方。
大厅宽阔,几具沙发,原木桌椅,几簇并无香味的野花点缀在角落,风车茉莉香气霸道,确实不必再添香花与它竞争。
阳光洒进来,一切看起来温馨柔软,包括走下来的那个人。
那人仿佛在发光,其实是因为肤色太白,一头乌发被木簪随意盘起,穿一件水墨绿真丝裙,松紧长短都是那样恰当,她缓步下楼,一双细长玉白的小腿,带着绿色裙摆如春日碧波一般荡漾。
皮肤洁净莹润,体态轻盈优美。
不管时光怎样流逝,万种风情就藏在她骨子里,永不褪色。
.
叶子玫强装镇定下了楼梯,眼神只给儿子:“嘉乐,怎么突然回来了?”
郑嘉乐第一时间拉起女友的手,两人并步上前。
“妈,这是我未婚妻,秦双。”
“我已经正式向她求婚。”
他声音略颤,急不可耐,宣布他要结婚了。
他才21岁,介于少年青年之间,不能算真正的大人,毕业证都还没正式拿到手里,竟然带回一个未婚妻。
这又不是从前年代!
叶子玫转移视线,看着两人紧扣的手,如此粘缠,十指相交不够,连掌心都并拢无间。
更多的,她不敢想。
她必须棒打鸳鸯。
“我不同意。”
在郑嘉乐难以置信的神色中,她褪去多年温婉慈母形象,冷下脸,与人生出万千距离的强硬,坚决无情地,再次道,重复道:
“我不同意,请你们分手吧。”
郑嘉乐还来不及为女友说任何的好话,叶子玫已经转身,手紧握住楼梯扶手,要上楼,要回去,要身体力行表明她不可挽回的态度。
可她手腕被人拉住,同样带着不容挣扎的力道决心。
“阿姨,至少该给我一个机会,不为我,也为您的儿子,不是吗?”
“您爱您的儿子,胜过一切,不是吗?”
——她叫我阿姨,她用儿子威胁。
叶子玫一时恍惚,接着大悟,原是这样,原来如此。
秦双的手,手指细长,与之匹配的手掌自不会小。
她握紧叶子玫的手腕,感受到一圈还很有余,是和当年一样的尺寸,肥瘦半分不差。
——可见叶子玫养生有道,自律有节。
变相说明:过得很好。
过、得、很、好。
时间只够秦双走神片刻,下一秒,叶子玫甩开她的手,侧头看过来,如此近距离,隔了十年的对视。
叶子玫却只冷漠扫了她这一眼,继续扭头转身,她对郑嘉乐道:“她和我,你选一个吧。”
说完,她挺背上楼,棉麻拖鞋无声,却走出了开战架势。
郑嘉乐理解为,这是终将到来的一场婆媳大战,毕竟诱因实在太多,比如婚讯太过突然,比如女友大他九岁。
秦双知道,自己成功惹怒了叶子玫,她毕竟是一个母亲。
叶子玫回到房间,却鼻眼一酸,再忍不住,眼泪似断线珠子滚滚而下。
她心中无比后悔,明白报应一次不够,即将再来一回。
十年前,丈夫还在时,她出过一次轨。
她爱上一个女孩,她们相爱。
女孩小她十岁,名叫秦双。
就是楼下那个秦双。
她亲生儿子,一脸深情要娶的秦双。
.
家是一栋带院子的六层建筑。
和周边人家一样,都改造成了民宿。
外墙底色是白色,上面覆盖浓墨重彩的国风壁画。
面面不同,画的都是白蛇传里白蛇青蛇。
一面几笔云雾,姐妹二人遨游天地间,半身蛇尾,蛇尾飞扬,追逐嬉戏,简单几笔下,传神达意,画的是最初。
一面海潮汹涌,波涛间白蛇青蛇双剑合璧,齐心协力为爱而战,画的是水漫金山。
今年是蛇年,江清镇政府为了拉动旅游消费,将这个海边古镇与传统故事绑定,家家有壁画,处处都干净,路边花团锦簇,海边沙滩细净,于春时大力推广,只待夏日游客接踵而来。
可惜这里的海不够蓝,而早年在另一北岸种植的红树林,也还未见成效,所以今年夏季的人流量,大概率不会比往年高上多少。
反倒是沙滩深处,藏着一片礁石凶险林立的原始风貌,那里崎岖陡峭腥气阴湿,潮水拍打礁石,海浪汹涌澎湃,就连上空路过而已的白云,都会不由自主染上阴影变得沉重,堪称一景。
不过少有人知,也不愿人知。
秦双自然不知,她还蛮喜欢此地风光的。
内陆人也无法不喜欢,大海是个遥远又迷人的梦,不同的海,是梦不同的色彩。
小镇地势不平,依山傍海,郑嘉乐的家,居于高处,离海最近。
今天下午,秦双安慰了失落受伤的男友许久,才劝动他重振旗鼓,将行李一件件归置好,两人分了两个房间。
秦双本想一间房,郑嘉乐也明白二人合该更进一步发展,可情况不妙下,他实在不愿挑衅母亲至此。
他仍想着讲道理讲感情,说白了,便是求得叶子玫同意,好皆大欢喜。
“双姐,反正你不是说,从此陪我在家,安心创作剧本吗?我们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打动妈妈。”
“其实,妈妈要的,也只是我幸福快乐,她只是怕我找错方向。”
是了,郑嘉乐要过的,可不只是结婚这一关而已。
他学的金融,却要回家写字,近年来悬疑剧大行其道,他热切希望加入其中……眼下一桩不顺,另一桩更不知何时敢提了。
秦双当初哄他的话,被他拿来反制自己,于是只好各退一步,两位厨房凶手,匆匆吃上一桶方便面,各回各房。
郑嘉乐房间在一楼,其余地盘被大厅厨房分割,秦双只有二楼以上可以选。
每层两个宽敞睡房,分立楼梯两侧,全都面朝大海背靠人家,不过后邻相隔甚远并无影响。
房间自带独立卫浴,统一木色地板白色墙面,衣柜中被子定期晾晒,细闻还有太阳味道,枕头松软可人,落地窗外则是阳台,可见广阔海景。
反正民宿无客,三四五楼皆可——六楼是郑家仓库天台,行李亦有男友心甘情愿上下搬送,若再嘴甜哄上几句,连人也可一并背上,秦双却偏偏要选二楼那间。
郑嘉乐一开始不肯,可他已经拒绝过未婚妻一次,无法再坚持第二次,只好坦白:“这是我爸爸生病起一直住的房间,虽然全部清空重置,到底——”
到底不一样,似乎应该空留着纪念。
可母亲说那只是一间病房,父亲也确实不曾在那留下多少痕迹,床烧了,消过毒,做了法事,房间重新装修,从此家人也该往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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