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手机屏幕亮起,十一点。
秦双勉强起来,一夜碎梦让她意识昏沉,房间里好闷,漆黑得仿若与世隔绝。
于是拉开窗帘及门,外面阳光刺眼,狠狠笼罩在她天生苍白浅淡皮肤上。
不过一夜,温度骤升,她伸出手挡光,腕上青筋流动,像在完成一场较量,但有松懈,即被烧透。
——“连你的太阳都在驱赶我。”
她是个心怀鬼胎的吸血鬼,执意走进这天光,根本是在自找麻烦。
——“我偏偏不走。”
转身,她洗漱完,随意吹了吹头发,顺手抓了抓层次。
天热,便干脆单穿一件驼色西装马甲,蹲下身吐口气,手指习惯性插进头发拨到脑后,接着从凌乱的行李箱中精准抓出一条同色系的百褶裙,三两下套上。
想了想,还是化了个快手妆,又抓了抓自己半长不短的红发。
化好,她没动。
脖子空空荡荡的,缺一条丝巾。
缺一条红的橙的,恰能打破这一身索然的,爱马仕丝巾。
因为没睡好,秦双有些懒洋洋的,走路也不肯花力气踩实,她轻飘飘出房门下楼。
至拐弯处,恰逢一道人声拔高道:“睡到现在不起,能是什么好人?”
她精神了。
那是道老年女声,普通话一般,平翘舌不分,语调尖酸又刻薄,能是什么好人?
秦双双手抱胸,慢悠悠从拐角出来,不容忽视的一头红发下,一张脸,居高临下、目中无物,一步一步慢下台阶,故意磨人。
沙发上坐客早闻声望过来,一时都噤声。
头脸那么小,身形那样长,皮肤那般白,气质相貌实在出众独特,即便在心中嘉乐千般好万般好,也得承认,眼前这位亦是高枝。
高枝总是难伺候一些,所以之前生出不喜的老人,加重了她皱眉的力度。
郑嘉乐从沙发中心站起:“双姐,我给你介绍,这是我阿爷阿婆、阿伯伯娘。”
他已经提前大概介绍过女友,当下不必重复,便专心等秦双过来身边,他期待未婚妻跟他同样称呼。
秦双有做功课,按本地叫法翻译成普通话,她可叫老人“阿公阿婆”,是个通用尊称。
但她此刻不想尊。
秦双不改姿态,沙发上一头羊毛卷的老太太松了松眉——皱累了,她用方言问孙子:“你怎么叫女朋友叫姐的呐?”
正是前面高声之人,方言晦涩,秦双如听鬼话,云里雾里。
“阿婆,秦双大我几岁,一开始叫双姐,后来叫习惯了。”郑嘉乐还是用普通话回。
“大几岁是几岁?”她坚持方言,明明能说才说过普通话,只因为人到场了,反而要故意为难,给个下马威。
这时万珠莲探出上半身插话:“大三大六都是抱金砖,多好,好得很。”她自认是打圆场,被婆婆瞥了一眼,也没当回事,笑呵呵的一张好人脸。
秦双已经到了跟前,按照那位伯娘的插话理解了意思,她望着张不开嘴的郑嘉乐,不再如从前,总帮他助他全他脸面,哄得他高高兴兴从不用细想为难。
“大九岁。”她道。
郑嘉乐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仿佛进入某种斗争状态,秦双真不知他到底心虚什么,明明回来之前,年龄从来不像是个问题。
秦双暗叹一口气,姐姐的儿子,不似她。
“什么?九岁!大九岁!那跟大一轮有什么区别?”大一轮再加几岁的话,都够做人妈了。
算完该笔账的一双老人,持续不断给出应激反应,也算替郑嘉乐圆了场,让人多少能够理解他的如临大敌。
“不行不行,这怎么可以?太大了!不行不行不行……”老太太连连摆手,身体转向大门方向,跟身边老大爷嘀咕起来。
非常符合刻板印象,穿Polo衫、西裤、金扣腰带,内脏脂肪含量超标的大伯郑玉峰开口了:
“啧,妈,现在年轻人肯结婚你都要谢天谢地了,管她大几岁,现在的女的,反正粉涂起来么看着都很年轻的……”
郑嘉乐左右看看,顺带点点头应和:“是呀是呀。”
丝毫没察觉这话合不合适,同时间牵住秦双的手,龇个大牙笑,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双姐那么通情达理,一定能理解。
——理解你大爷的!
秦双正欲甩开,余光看见一抹玫红从厨房出来,立刻改变了主意,整个人黏上郑嘉乐,手缠上他腰。
实在突然,郑嘉乐不适应地活动了下脖子,不解自己为何汗毛竖立?
沙发上几位长辈一时也收声避免直视——选择了斜眼瞄人,心中大概还有万千话语未尽。
穿着一字领玫红色修身连衣裙的叶子玫,停在客厅餐厅交界的拱形门处,淡淡扫了一眼众生相,淡淡说:“吃饭了。”
“爹娘也不晓得叫,整日打扮得女鬼一样,白皮子红裙子,头也不梳,门也不出,话也不讲……”
嘀咕着,老太太仰脖子看了眼秦双的红发,来不及教育,边上孙子拉住她。
“阿婆!你怎么这样!”郑嘉乐终于说了方言,可惜他的抗议,实在不痛不痒,老人住口,他就算了。
秦双听不懂,但老人话里的不满、嫌弃、抱怨,可以被直观感受,她看着那道玫红色身影,分明听到了,却没有任何战斗的意思。
不像从前,对各类攻击非常敏感,总及时予以反击,到赢为止。
女强人和家庭主妇的区别,竟有如此翻天覆地之大吗?
菜很丰盛,有鱼有虾有肉有时蔬,秦双不经意般扫了眼厨房,里面已经干干净净,她几乎要误会这根本就是外卖,换了盘装,假作刚刚出锅的而已。
叶子玫手下的厨房,明明应该一片狼藉。
——好多事都变了,令人不安甚至隐隐愤怒。
秦双垂眼,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众人落座,长形餐桌,那一直没吭声的老大爷单独上坐,嘴上没个停的老太太次坐,接着是郑玉峰、万珠莲、郑嘉乐,秦双便在老大爷对面单独坐下。
只剩叶子玫。
她一个人坐在另一排中间,像座孤岛一般,两边身后皆是空荡荡的,桌是大海,桌面电动转盘是缓缓流动的海浪,她离对面的陆地很远很远。
“咦?你又把丝巾戴上了?很好看,昨天不用摘——”
“——吃虾。”
郑嘉乐被一只大虾堵了嘴,他拿下来剥壳,又把虾仁放进了秦双的碗里。
秦双拉开嘴角弧度,笑着夹起尾巴尖,放回去:“给你吃的。”
同时间,万珠莲打趣:“哎哟,我们小嘉乐会照顾人了哦,好男人呀!”
“平常都是双姐给我剥,事事照顾我,对我很好很好的!”
郑嘉乐说得很大声,他奶如愿给了反应,并从此刻起一直讲的普通话,字字皆重音,生怕听者不懂:
“这就叫好啊?女人伺候男人,那是应该的!我们那个时候,老公不讲可以吃,女人敢动筷子打死也活该,诶——”
“叶子玫!饭呢?你不打饭的?”
她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叫这个次媳,十年多,没有客气过。
叶子玫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秦双自主定义其为:逆来顺受。
她看得刺眼,转头对准郑嘉乐:“还要你妈动手?你是什么儿子?赶紧打饭去啊!”
又急又快,带出了北京口音,强势加倍。
话一出口,秦双就知不好。
叶子玫皱眉看过来。
——这时候你有表情了?
郑嘉乐相当震惊,双姐从来没有凶过他!他慌乱起身,不过他确实应该帮妈做些事……
郑玉峰自顾自夹菜,万珠莲一双眼珠子左右忙活不停,暗忖:这到底算婆媳关系好,还是不好?说好,她当面凶人儿子,说不好,她这也算心疼未来婆婆。
老大爷啪地放下筷子,“不像话”三个字,不用说,已经刻在他阴云密布的脸上。
代言人老太太手指指过来:“你怎么这样跟我孙子讲话!太不像话了!”
换作秦双成了孤岛,她冷着脸,不应别人,不指望郑嘉乐,而是看着叶子玫:“你们家女人的日子,也不怎么样啊。”
为了这种日子,说分手就分手,难道她秦双比这些人还糟糕吗?
叶子玫有被讽刺到,她扯扯嘴角,终于说话了:“所以,你别嫁给我儿子,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你们分手吧。”
——她说希望,而不是坚决地命令。
到底是退了一步,秦双却感觉不到胜利。
叶子玫还是进了厨房。
秦双收回视线后,发现气氛已然不同,至少不再剑拔弩张。
郑嘉乐闷闷不乐,那对夫妻还是老样子,老太太的态度却是判若两人。
“哟,你妈不同意你两个人在一块啊?”
“为什么呀,我看小双挺好的。”
“你妈就是霸道,挑剔,谁跟她都处不到一块去!”
“小双,你看我跟我大儿媳,那是亲母女一般的,哪像她——”
“阿婆,别再说了!”
郑嘉乐提高声调,拧紧眉头,脑子很乱。
他从小被一双老人教养,关于他母亲的那些小话,听得太多太多,多到耳朵心里都有了免疫力,所以学了他父亲——和稀泥:两边哄,两边劝,搞不定,就躲开。
他在北京好几年,总想念家乡,却几乎快忘了,他的家并不和谐,日后他成婚,双姐和妈妈是否又会继承这“传统”,循环往复呢?
他没有信心解决啊,所以想想就可怕。
大概他表情着实有些痛苦,老太太撇撇嘴,给了孙儿面子,虽然大概保持不过三分钟。
恰时叶子玫打了一盆饭出来,往桌上一放,老太太拿过去,给老伴和自己打满后,吃上了。
叶子玫习以为常,她自嘲:起码是各打各的,吃多少打多少,至少不用伺候到给每个人打饭端汤的地步。
她已经越来越成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些事能退一步就退一步。
秦双看看叶子玫碗里那几口饭,嫌弃之余,给自己打上满满一碗,亦毫不客气开动吃饭。
她已经越来越成熟,大事小事不如吃饭一事,其它事都可以过后再说。
几口菜后,秦双微不可见皱起眉头。
这不是记忆中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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