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玄卿微微别过了头来看他,只能看见他低垂着的半张侧脸。
眉弓与鼻梁间的线条硬朗,浓墨一般的眼睫随着呼吸缓慢轻颤。
她并看不清此时他的表情,但很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认真,握着她的手的时候,一如在书案之后捧书研读时的专注与耐心。
她的目光从他脸上落回自己手上,斑驳的红痕似乎消减不少。
她顿了一会儿,掩饰一般又把眼神轻飘飘挪到一旁,最后没忍住,终是又看了回来。
她嘴唇嚅嗫几下,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
如此沉默许久,她慢吞吞回到桌案旁边,刻意装作若无其事一般,笑着把盛好的汤碗往他怀里挪了挪。
“你吃。”
姬玄卿咧嘴笑笑,并不敢去看他,或许是怕他发现自己心底顿生的,那些还未来得及理清的思绪。
苦瓜汤很是朴素,嫩白的汤里飘着脆生生的几片苦瓜,之余也就撒了三两颗枸杞装点。
这么一碗简单的羹汤实在不是她以往的风格。
方允执用汤匙轻轻舀了一小勺上去,立刻就察觉到姬玄卿带着热烈期盼的目光凝聚在他的这小勺苦瓜汤上。
他知道这姑娘在等他的评价。
不过如她所说,苦瓜汤去了白瓤被细盐腌过,那股硬生生的苦味确实消减了不少,可惜还未到他所能感知的“美味”二字。
若搁以往,他也不会怕她不高兴故意说些好听话,只是如今……
他的目光不知怎么就又落到了她的手上,然后一句话也就顺着他的嘴边说了出来。
“很好。”
他嗯了一声,话出口的瞬间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分明这句话就是为了安抚她才说的,方允执有些不自然的撇开了眼。
就看见她瞠圆了的,异常明亮的双眼看他,带着的还有咧开嘴到耳朵根的灿烂笑容。
“真的吗?”
姬玄卿甚至连问这句话的声音,都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欣喜和激动。
在厨房殷殷勤勤这么些天,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能从他嘴里听见“很好”二字。
或许是太兴奋,她拼命抑制住自己想要蹦起来的冲动,一巴掌拍在他桌子上。
又突然意识到这样不好,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手往自己身上抹了抹。
“你明天还要吃什么?我最近学了可多了,什么都会……”
他以一种极其放松的姿态斜靠在椅背上,看着她笑,神情不由得也温和许多,就连眼中也慢慢覆上了一层轻轻浅浅的笑意。
“时值夏初,梅雨过后溪塘里应该都涨了水,塘边的茭白也正值节气,该是不错……”
茭白啊。
姬玄卿并没有在意他这话里明显的暗示,听到他提起茭白这东西,便一激动,满是豪气地给他拍着胸脯打包票。
“区区茭白,我这两天就给你挖回来做汤!”
这般肆意张扬又意气风发的模样才是他印象里的姬玄卿。
方允执默默凝视着她,眉目间的笑意便也深了几分。
不过等姬玄卿回到厨房的小隔间,把东西翻了个遍之后,瞬间又变得失落。
“没有茭白啊。”
她拉住老陈师傅抱怨:“前两天我还见了呢,怎么说没就没了?”
老陈师傅好心眼的被她拽着,也不恼,对着她的脑袋拍了拍,就像往日里捋着阿黄的脑袋。
“茭白这东西自然是吃鲜的,前天仅剩的那半截,被夫人拿来煨鸡丁豆腐了。”
姬玄卿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闷闷应了一声。
她去送饭的时候就有些晚了,来回在那儿又耽搁了大半个时辰,如今天色朦朦胧胧的,应该又要下雨,各院子里也提早点上了灯。
既然如此,那不如……
她盯着身侧的院墙看了一会,心底暗暗涌动着激动又紧张的情绪。
等到夜深人静再看不见半个人影时候,姬玄卿终于背上了小包袱,再次站到院墙底下。
她是个闲不住的,因为腿受伤已经被逼着在屋里躺了大半个月。
如今瞒着紫竹偷偷出来,一半为了给那厮剜茭白,一半也是想出来望望风透透气。
不过到底腿伤还没有好利索,就连她翻墙的速度也明显慢了很多。
犹记得离方家不远有一条野溪,溪地旁边长得就有茭白。
那茭白其实不难做,主要就取它一个“鲜”字,所以不能配大荤大油的肉类,难免失了它的风味。
最好是素蒸,要么就是清清淡淡的几朵菌菇,几片菜叶子煮汤。
等又过了几日,姬玄卿总算端着精打细磨好的一份茭白汤面过去,连带着送去的其实还有一只亲手缝好绣了花的荷包。
送荷包这一招并不是看的那本书,是偶然一日在廊前听几个小丫鬟闲聊,说到的。
其实她们还有话没说完,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话,姬玄卿就没管。
本来说到女红这回事,她是想要给他把那件被树枝勾破的衫子缝补了的,毕竟补衣裳对比自己绣花做东西来说还是简单一点。
他那件衣裳看起来挺贵的,为此还特意找了墨砚过来。
谁料当她问到这件事的时候,墨砚那小子手一摆,满不在乎的给她道:“早扔了。”
“扔啦?”
她大为吃惊,一把从这小子手里把他津津有味正在看的小画书拿走。
这玩意儿限量版的,可贵了,事情也办得不利索,给他可惜了。
墨砚看着突然空了的手心愣了会神,有些不明所以:“那衫子都破了,不扔,留着它干什么?”
“那么贵呢……”
姬玄卿反驳,想到一半也是,凭他家又是庄子又是铺子的,多贵的布料都买得起。
人家钱多不稀罕,这么个吃穿不愁的富贵公子哥儿,哪里会穿缝补过的衣裳呢?
她突然又生起气来,也不知道究竟在跟谁赌气。
墨砚愣愣看她:“玄姑娘到底找我做什么?”
“没事了,你走吧。”
她把这本据说“天上地下都难找出来几册”的手绘拓本小画册揣好,转身就要从他身边走过,却被墨砚一把拉住。
“玄姑娘说好的小画册!”
姬玄卿一把甩开头也不回的冷笑:“画什么册,人家紫竹能原意跟你出来采买就不错了,要什么画册?”
本来这东西就是要他帮忙才准备的贿赂,也挺值钱的,既然帮不上了,那还给他做什么?
虽然缝补衣裳是没戏了,不过也不能亏待了这么些时日她在手指头上戳的那一堆针眼。
姬玄卿想了想,便如廊前的那几个小丫鬟说的,送个什么荷包帕子之类的罢。
她向来说一不二,当时就去方夫人那儿找了据说最会刺绣的红鸢,还惹得方夫人对着她好一顿冷嘲热讽。
连带着眼神都很奇怪,比那时喝茶时候的眼神还要奇怪。
好在红鸢姑娘态度很好,或许也是她天赋异禀。
如此这般,姬玄卿自信满满的看着方允执,他手里正正好捏着这枚费劲千辛万苦得来的小荷包。
方允执低头沉默良久,觉得这只荷包实在有些烫手。
他抬头看看姬玄卿,又把目光落在这个荷包上,然后想了想,目光再次从她额角明明白白的那一片青紫扫过。
“嗯……这大鹅绣得不错。”
他攥着荷包微微娑了娑,眼神硬是没敢看她。
这大抵是他为数不多违着良心说话的时候,所以显得很不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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