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未明,宫门外已是车马络绎。
卫璇递了牌子,由内侍引着,与三四十名女子一同,静默地步入那巨大的宫阙。
穿过重重朱门,行走在冰冷的金砖之上,两侧是高耸的宫墙,空气中弥漫着庄严肃穆的气息。
她们被引至文华殿附近一处宽敞的廊庑下等候。
时辰未到,殿门紧闭,女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低语声如同蚊蚋。
卫璇独自站在一根廊柱旁,脑海里过着那些记背的内容,目光有时会从路过的人身上一闪而过。
这些女子衣饰虽不逾制,却也能从料子、针脚看出家世高低。
正如谢清晏昨日所言,此番前来应选的,大多仍是家道中落,亟需借此谋取出路的官宦之后,真正称得上贵女的,寥寥无几。
她的目光在掠过某处时微微一顿。
那里疏离地站着一位少女,身着粉白云纹锦裙,通身上下并无多余饰物,只在鬓边簪了一枚品相极佳的青玉兰簪。气质清绝,与周遭带着几分惶然或急切的人群格格不入。
卫璇猜想,这恐怕就是清晏哥哥曾与她提过的李平章李老相公家的那位嫡孙女——李知微。
她的出现,想必是太后为了给这女官遴选撑几分场面,或是存了别的什么心思,亲自示意某些贵族门第遣女参选,以示恩宠与重视。
这样的人,无论考得如何,最终名字都必然会出现在入选名单上。
“这位姐姐,你也是一个人吗?”
卫璇微怔循声看去,一个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的姑娘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
那姑娘仰起脸,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我看你站在这儿好一会儿了,都没人跟你说话。”
“嗯。”卫璇不知道说些什么,点了点头,语气不算热络,但也并无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那姑娘却像是得了鼓励,话匣子打开了:“我叫冯婉,我爹是外省一个八品的县学训导。姐姐你呢?”
“卫璇。”
“卫姐姐!”冯婉眼睛亮了亮,仿佛找到了同伴,随即低声道,“我听说这次考试很难,心里慌得很。我娘把压箱底的料子翻出来,熬夜给我改了这身还算体面的衣裳,说我若能选上,哪怕只是个末等女史,有了俸禄和官身,家里就能轻松许多,弟弟妹妹也能去好一点的私塾念书了……”
她说着,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是羞赧,又像是憧憬,她看向卫璇,眼神好奇:“卫姐姐,我看你穿的这么好,一定是家里从小精心培养,指望你光耀门楣的吧?”
卫璇闻言,唇角牵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光耀门楣?
她的父亲只怕更希望她安分守己,早日将母亲留下的产业“交还”家族。
她看着冯婉眼中纯粹的光,听着她话语里简单而朴实的家庭温暖,心中某处微微一动。
这种被家人全力支持并寄予厚望的感觉,于她而言,实在有些遥远和陌生。
卫璇的语气随意,“我就是觉得,手里多一张官府的文书,将来做事总能方便些。”
也不算骗人吧。
她确实有这么想。
“铛——”
一声悠长的钟鸣,打断了交谈之声,等待结束,初试开始。
殿门缓缓开启,一名面容严肃的宦官走了出来,尖细的声音响起:“时辰到,请诸位娘子依序入殿——”
考场设在文华殿的一处偏殿。殿内宽敞,在一群考生的涌入下才稍微填充些许。
数十张矮案整齐排列,每张案上已备好笔墨纸砚。
卫璇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四周。
斜后方,冯婉也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正偷偷朝她这边看过来。
两人视线对上,冯婉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悄悄挥了挥手,圆圆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卫璇对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前方不远处的另一张案后,李知微已然端坐。
她背脊挺得笔直,眼帘微垂,目光落在自己前方的砚台上,周围的一切事仿佛都与她无关。也不存在有像其他考生那样紧张到屏息凝神、闭目默诵、四下张望等动作。
“铛——”
又一声悠长的钟鸣,宣告考试开始。
一名面容严肃的中年宦官开始宣读考场规矩,尖细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随后,试卷被分发下来。
卫璇沉心静气,先快速浏览了一遍。
经义、律法、算术,题目都在预料之中,虽不乏难题,但凭借这一年来的苦读和谢清晏的悉心指导,她自信能够应对。
她研墨润笔,开始作答。
殿内只剩下纸笔摩擦的沙沙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
当经义部分答完,卫璇轻轻舒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准备开始最耗心神的算术部分。
就在她全神贯注计算一道复杂的田亩税赋题时,身旁光影微微一暗。
卫璇余光一瞥,是那名宣读规矩的宦官,正例行巡视。他脚步很轻,几乎无声。
然而,就在他经过卫璇案旁时,他宽大的袖摆似乎被桌角轻轻勾了一下,身体一个细微的失衡,手肘顺势一带。
“哐当!”
卫璇案头那方沉重的端砚竟被扫落在地。
浓黑的墨汁瞬间泼溅开来,不仅污了她碧色的裙摆,更有一大片直接泼洒在她刚刚写完的墨迹尚未全干的经义答卷上。
“!”
卫璇猛地抬头,看向那名宦官。
那宦官脸上赶忙露出一丝惊慌与歉疚,连忙躬身,道:“哟~奴婢该死,脚下不稳,冲撞了娘子,污了卷面!来人呐——”
立刻有两名小太监上前,动作迅速地收拾狼藉。
那宦官转向卫璇,脸上堆笑:“娘子,这卷面污损,按规矩怕是答不了题了,奴婢这就为您更换一套纸墨,您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卫璇看着那张几乎毁了大半的经义答卷,心头惊怒,却也知道不换不行。
她仔细看了那宦官一眼:“那便有劳公公,快些更换。”
新的笔墨纸砚很快送来,有人便来将污损的答卷收走。
卫璇接过新的答卷纸,用笔尖在纸页上轻轻滑过,墨迹却迅速晕散开来。
她立刻抬眼,看向尚未走远的宦官,开口道:“公公留步。”
那宦官脚步一顿,回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假笑:“娘子还有何吩咐?”
卫璇将那张试了墨点的纸微微抬起,指向那处墨迹:“公公请看,这纸张似乎有些异常,吸墨不畅。可否再劳烦更换一次?”
那宦官凑近瞥了一眼,随即露出夸张的诧异表情,“哎哟喂,这位娘子,您这可真是冤枉死奴婢了!这纸张都是从同一处取来,您瞧旁人的不都好好的?”
他边说边环视四周,引得目光投来,“定是娘子您这手下力道没有控制到位,或是墨汁浓淡未调好,可怪不得纸张啊!这考试时辰金贵,若再更换,耽误了工夫,奴婢可万万担待不起啊!”
他这话连消带打,周围已有不满的目光投来,监场的其他官员也都看了过来。
或许再纠缠下去,不仅换不来好纸,反而可能被扣上“扰乱考场”的罪名。
果然,那打翻砚台根本就不是无意的举动。
为了确保公平,防止有人在文具上做暗记或提前准备,所有考生在入场时,分配的笔墨纸砚都是当众从统一密封的箱箧中取出,并由考生本人当场验看确认无误后,才分发到个人案上的。
在众目睽睽和这套严密的流程下,任何人想在初始分配的文具上做精准的手脚,都难如登天,极易暴露。
因此,对方唯一能做文章的时机,就是在考试开始后,利用一个“意外”,绕开初始的验看程序。
打翻砚台,制造混乱,污损卷面,这一切都是为了创造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紧急状况。
在这种情况下,考官和监场为了不影响考试进行,会启动应急预案,从旁边的备用文具库里直接取用一套新的、并未经当众验看的文具给她换上。
然而,对方必然是买通了掌管备用文具的人,将特定的问题纸张提前混入了其中。
事后追查?
备用库里的纸张本就是混杂的,查无对证。
整个过程看起来就是一个倒霉的意外,加上一个仓促间的补救措施。
好一招瞒天过海,李代桃僵。
但此刻不是追查的时候,她时间不多,得赶紧想到解决办法。
“既如此,便不劳公公了。”她冷冷道,不再看那宦官,转而将目光投向眼前这张“问题纸张”。
如此,就只能智取了。
她看着笔尖下迅速晕开的墨团,她也发现这纸张手感顺滑,厚度也适中,初落笔时甚至觉得书写流畅。
问题在于,它的吸墨性被巧妙地破坏了。
墨汁停留在表面,无法快速被纤维吸收,导致字迹边缘不断洇开,形成毛刺,多个笔画挨得近些就会糊成一团。
更要命的是,随着书写,墨迹干得极慢,手肘或袖口一不小心就会蹭花一片。
硬写是行不通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那肇事的宦官虽站回到别处,眼角的余光却似乎总若有若无地扫过她这边。
卫璇想起曾在一本杂记中看过,有些劣质纸张因施胶不足,会导致走墨。
杂记上还提了一句民间土法:若遇纸张走墨,可……
她目光迅速扫过自己的案头——笔、墨、纸、砚,还有一杯提供给考生润喉的清水。
她端起了那杯清水,用指尖蘸取少许,均匀地弹洒在那张问题答卷的待书写区域上。
水珠细密,仅将纸面润湿至微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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