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寒,年关将近。
钟磬声在太学荡开。诸生辞谢博士,各自奔赴归途。
袁珩系紧氅衣,抱着包袱出来时,只见前方荀攸袖手而立,钟繇怀里拢着几卷书。
“袁郎。”钟繇见他,点了下头。
荀攸也转过脸,颔首致意。
三人站到一处。
“几时动身?”袁珩问。
“后日。”荀攸说,“与同乡一道回颍川。”
钟繇道:“我叔父家在城东,倒近。若年节里闷了,可来寻我。”
钟繇紧了紧怀里的书,“新得了卷《仓颉篇》旧抄,正好一起看。”
袁珩应了。
荀攸沉默片刻,开口:“春后再会。”
“春后再会。”袁珩。
“春后再会。”钟繇。
话到此,便够了。
三人互相拱手。
钟繇先走,抱着书上了犊车。
荀攸也转身离去。
小石抱着行礼从后面跟上来:“公子,车备在门外了。”
“嗯。”
主仆二人朝外走去。
马车驶入开阳门,汇入洛阳的车流中。
袁珩靠着车厢,掀起布帘,从缝隙往外看。
街道比平日拥挤许多,运载年货的牛车、装饰华贵的安车、挑着担子的行贩挤作一团。
驭夫的吆喝、商贩的叫卖、孩童的追跑声浪此起彼伏。
路过东市一带,喧嚷更甚。
道旁尽是临时支起的摊棚,悬着腊肉、堆着菽粟、摆着粗陶与葛布。
几个市吏挎着刀巡行,目光扫过人群。
袁珩听见窗外有零碎的闲谈。
“我家孩子眼巴巴地盼着过年的饴糖呢,但今年也只能少买点儿了。”
“我家也是,粮价贵,能吃饱就不错了。”
“……炭价又涨了,过冬都要省着用。”
“忍忍就过去了,盼着开春风调雨顺,粮价能降点。”
车轮碾过一处水洼,溅起泥浆。
几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缩在墙角,呵着冻得通红的手。
袁珩收回目光,帘子垂下,隔开大部分声响。车厢内重新陷入行囊与旧木的沉闷气味里。
袁府侧门。
车刚停稳,门房老王便小步迎了上来。
老王躬身:“珩公子回来了。”
“嗯。”袁珩下车,阿大沉默地开始搬卸书简包袱。
穿过前院往偏院去,府中正在为新年张罗。
仆役们架着长梯悬挂彩绦,清扫檐角。经过主院附近时,能闻到新涂的椒泥气味。
管事赵福抱着账册从前庭匆匆走过,见到袁珩,停下脚步,脸上堆起惯常的笑:“公子学业辛苦了。家主前两日还问起,说公子若回来了,便好好歇息,年节祭祖时再说话。”
“有劳福叔告知。”袁珩颔首,并不停留。
赵福也不多言,躬身一礼,便又抱着账册匆匆往库房方向去了。
回到自己居住的偏院,阶前落叶已然扫净。
檐下新换了一对桃符,以朱砂画了神荼、郁垒二神的轮廓。
小石推开房门,一股夹着烟气的暖意扑面而来。
屋里炭盆已然生好。
阿大将沉重的行礼包袱放在靠墙的案几旁,发出一声闷响。
袁珩在炭盆边略站了站,烤去指尖寒意,目光扫过屋内。
除了多出这盆炭火,一切陈设如旧,与他数月前离开时并无二致,仿佛时间在此停滞。
只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的新扫尘土气,证明这里刚刚经过一次整理。
“公子,这些简册……”小石看着那大包袱,有些无措。
“先放着,晚些我自己来理。”袁珩在书案后坐下,案面冰凉,“去厨下看看,有无热汤。”
“是。”小石应声退下。
袁珩将太学带回的物件一一取出,理好。
钟繇所赠的《礼记》旧抄帛卷,墨色古拙;
几卷自己手录的笔记,多是各州山川、户口、物产的摘抄;
还有荀攸所赠的狼毫笔。
窗外寒风掠过枝桠,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屋里彻底静下来。远处主院方向隐约有断续的乐声飘来,更衬得此处寂静。
袁珩伸手拨了拨炭火,几点火星溅起,明灭一瞬,便化作灰白。
小石端着个黑漆食案回来时,天色已几乎暗透。
案上是一碗冒着虚白热气的羹汤,旁边叠着两张麦饼。
“厨下说,今日备的是腊药。”小石将食案轻轻放在书案一角,低声解释。
那是腊月里一种用药材、豆类和碎肉熬煮的羹,滋味厚重,专为驱寒。
袁珩接过汤碗。温热的陶壁熨着指尖,一股混合着花椒、姜桂与豉汁的辛香气味冲入鼻腔。
他慢慢喝了一口,浓厚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连带着略有寒意的腑脏也似乎松泛了些。
“府里……今年备得早。”小石觑着他的神色,又小声补了句,
“仆刚才去,见后厨院子已堆了好些松柏枝,还有捆着的鹿、雉。管事的刘嫂正吆喝着人洗涮祭器,铜鼎亮得晃眼。”
袁珩“嗯”了一声,没接话,只将麦饼掰开,泡进羹汤里。
饼是寻常的麦饼,有些粗粝,但浸了浓汤,便也软和适口。
炭盆里的炭又“噼啪”爆开一颗火星。
“还有……”小石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
“仆回来时,在侧廊碰见李嫂,她扯住仆,絮叨了几句闲话。”
袁珩抬眼。
小石忙道:“她说,这两日后厨那边忙得脚不沾地,不光洗涮祭器,连各房腊祭分胙的份额都定下了。她偷听到管事们嘀咕,说今年鹿、雉收成好,家主特意吩咐,给各房的胙肉都比往年厚两分。”
“她还说,”小石顿了顿,“看见库房的人在往您这院里搬桑炭,看着比往年多了不少呢。”
袁珩静了片刻,只道:“知道了。”
小石察言观色,不再多言,悄声退下。
炭火在盆中安静燃烧。远处,主院方向的编磬试音又响了几声,比先前流畅了些,似乎乐工已调试妥当。
窗外的夜,漆黑而静谧,将府中所有为新年张罗的声响,都缓缓吞没。
袁珩吹熄了灯,室内陷入黑暗。
腊日寅时三刻。
天色还是一片沉黑,袁府祠堂内却已灯火通明。
祠室门户洞开,浓重的香烟混合着酒醴和牲血的微腥气味,沉沉地弥漫出来。
里头传来轻微的脚步移动声,但无人高声言语。
袁珩在阶下略整了整衣冠,然后才迈步入内。
视线首先被正中的祭案占据。
上面依序陈列着太牢:一整只蒸熟的羊居左,豕居右,牛居中,牲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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