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师万万没料到,眼看就要到手的州府支援,竟会在这临门一脚功亏一篑,半路杀出个转运司。
青北转运司上承天子旨意,下辖青北八州一切调度。可她天不亮就从大通出发,一路马不停蹄,转运司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下达公文,与她几乎同时抵达这青州府的?
而且,若她稍晚片刻动身,或是在路上稍有耽搁,等她到了这青州府,怕是连这转运司插手的内情都无从得知,只能吃个不明不白的闭门羹。
一念及此,她心底不由得涌起惊涛骇浪。
转运司的公文,必经圣上朱批。可她的奏折分明还没送至京城!
只有一种可能——转运司,或者说龙椅上的那位,早就知晓北狄这批战俘会在这个时间抵达。所以才能在次日白天便将拦截的公文精准送达。
可既然朝廷早已知情,为何不及时下发核验名册?再不济,也该提早知会她这个大通城主,好歹有个筹备应对的缓冲时间。
“李大人,公文可否借辛某一阅?”辛师拧眉开口。
李海道回头确认那两名转运司差役已走远,这才将文书递过,目光复杂,叹了口气道:“你……自己看吧。”
辛师接过,那公文末尾赫然署着“青北路转运使韩澄”的字样,右上角那方“敕令之宝”的朱印也清晰无误。
一切细节分毫不差,可这就更说不通了。
李海道示意小厮将门窗一一关严,屏退左右,方低低开口:“转运司向来只下发具体的调度数额,这般……模糊拦截的公文,本官也是头一回见。”这件事情棘手程度远远超出他的预料,“辛大人如何看?”
怎么看?
若是转运司有意调度,何必绕这一大圈?
可北狄释放大景战俘,于国于民,难道不是举国欢庆的大好事?有何理由横加阻拦,不准这些为国征战的将士归家?
这中间……难道有什么隐情?
她思绪飞转,想到北狄交割使不声不响就将三百战俘丢在大通城外;
想到战俘在两国谈和立盟之前就提前出发;
想到朝廷迟迟不发核验文书,又能如此准确及时的下发公文掐断州府援助……
这些所有的疑点一个接一个浮出水面,无声无息间仿佛织成了一张细密的大网。
大景和北狄的这次盟约,远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这哪里是北狄献上重礼名册、大景感念其诚故而交好?真正的交涉,分明早就在幕后敲定好细节了。
她,乃至朝中绝大多数官员所见的,不过是幕布拉开后,按既定剧本上演的一出大戏。
可是,这场盛大的戏,是演给谁看的?这大网之下,真正要捕捉的“鱼”,又是什么?
难道是那些战俘之中,另有隐情?
辛师只觉得她面前的一切忽然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大雾。她什么都看不真切。
这感觉,就好像五年之前的京元之乱,彼时她奋力御敌,可冥冥之中,总似乎有一只无形大手在背后操控,若隐若现,她的满腹疑团,都无从追溯。
这种敌暗我明的被动,让她心底躁意翻涌——为将者,最忌于此。
好在这一次,教她抓住了这浓雾之下一闪而过的滑溜尾巴。
转运司是吧?
李海道眼见辛师本眉头紧皱,周身萦绕着低气压,忽而冷笑一声,抬起眼,“辛某没什么看法,但……转运司一定有。”
“我这便去亲自问问那位青北路转运使,韩澄大人。”
她上扬的眼尾带着金戈铁马的弧度,锋锐,势在必行。
一旁的齐淑慎静静看着她,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九年前——
那时的齐淑慎,还是兵部右侍郎的掌上明珠。父亲为她取名“淑慎”,取自诗经,盼她“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奈何她骨子里更像父亲,对京城贵女们热衷的刺绣、诗画、赏花等雅事一窍不通,也提不起半分兴趣,唯独痴迷骑射、马球这些通常属于男儿的活动。
她母亲对她恨铁不成钢,请了不少闺秀名师,试图将她引回“正道”,她却始终不开窍,反而在骑术上展现惊人天赋。父亲见状大笑,索性亲自教她骑马射箭。
很快,齐淑慎就成了京圈贵女中最善骑射的那一个,这份独一无二的性情,反倒让她成了不少世家小姐眼中的焦点,风头无两。
可在她十三岁那年,她的风头被一个初入京城的少女全然夺走。
那人就是辛师。辛师那年十二岁,随父征战有功,入京面圣,受封远嘉县主。
齐淑慎早听闻过这位在军营里长大的将军之女,却从未见过。心下总觉得,自己不过是少了些实战历练,若有机会,未必会输给她多少。
她没忍住去问父亲,自己与这传闻中战场上的天之骄女相比,究竟差在哪里。
没想到他父亲听了她的话后,只是哈哈大笑,并未直面回答,只是轻轻抚了抚她发顶,柔声道:
“之桃,你们不一样。”
之桃是她的乳名,比起“淑慎”,她更喜欢这个称呼。
但这句话,她不喜欢。
能有什么不一样?
那辛师能比她骑得快?还是射得准?她的骑射与京城一众世家公子相比,那也毫不逊色。
然而,当她真正见到辛师的那一刻,忽然就明白了父亲那句“之桃,你们不一样”。
辛师虽身着与她们一般的绫罗绸缎,却又极其怪异违和。那种违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根本不消辨认,只需一眼,一众在锦衣玉食中娇养出来的贵女们,便似乎都能嗅到那重重罗纱下的血腥味与煞气。
自她踏入宴席的那一刻,所有贵女窃窃私语之声都消失了。齐淑慎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个怪胎了,可当她见到辛师,才知道自己充其量只是这个锦绣花园里长得稍显奇特些的花而已,而辛师,却是一株只生长和盛开在荒漠风沙里的刺旋花,美丽,锐利,却与满室的温香软玉格格不入。
她一时惊了心,恍了神。
以至于在随后的骑射祭典上,她竟未察觉自己的马状态不对劲。她眼里只有前方那个游刃有余、操控着马匹如同操控自己身体一部分的身影的身影。
她看见辛师只领先她两个身位,她想,她只要再快一点,一定可以抢先摘下山顶的那朵象征魁首的金羽花,保住自己的荣耀。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好了。
祀神山顶草木葱茏,那朵灿烂的金羽花在满眼绿意里熠熠生辉。
前方辛师却似乎察觉了什么,放慢了一些,头微微侧过来,嘴唇开合,像是在对她说什么。
她根本无暇去听。
就是现在!
她双腿猛夹马腹,拼了命策马向前冲去,越过辛师,伸手一把摘下了那朵金黄。
她难以自制地扬起笑容,下一秒,却发现身下之马彻底失控,任凭她怎么死命勒紧缰绳,都无法使其停下半分。
疯马托着她往前狂冲。
而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直到这时,齐淑慎心底的后悔与害怕才争先恐后的涌来。她虽然不想输给辛师,但她更不想死。然而那马已然失控,发了疯往悬崖奔去,她吓得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若石头。
风声急速如刀,呼哧刮过她的耳膜。她心跳如擂鼓,忽得听见风声里断续而急厉的声音——
“跳马!!跳下来!!”
马已失控,狂奔如电,她此时跳下来,岂不是会摔成重伤?甚或会毁容?可不跳,前面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齐淑慎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
十三岁的少女眼一闭,咬紧牙,心一横,从马背上翻身滚下。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阵更迅疾的风掠过,在她即将坠地的刹那,一只细瘦却蕴含惊人力量的手臂稳稳揽住了她的腰。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只见马上少女腰若二月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弯折下来,一手揽住她,另一只手勒住马绳,手与腰腹同时发力,只一瞬以惊人的爆发力将她提上马背,又在离崖边不过两尺的距离堪堪勒住马。
她看着自己那匹发疯的马直直坠入悬崖,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早满脸泪水,手中还紧紧抓着那朵金羽花。
……
只是后来的京元之乱里,整个兵部因为左侍郎通敌叛国而被几乎清洗殆尽,唯有她的父亲,那位兵部右侍郎,以性命为代价护驾,才为家族换得一线生机。只是她,终究无法再留在京城了。
彼时,辛师十六岁。以三千抚远精骑直切北狄后方,断起军备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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