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圣上口谕的太监片刻不敢停地跑到岑家所在的宫阙一隅,请岑雪鸿赶紧去安乐台觐见圣上。
裴映慈正与岑雪鸿在窗前读书,各写各的文章,岑雪鸿已先写好了一篇,等着给裴映慈看。太监来报的时候,岑雪鸿还怔怔地没反应过来,裴映慈心里一惊,一滴浓稠的墨从毫尖落到白苎纸上,洇开像一滴浓黑的泪。
“请……请问这位公公,圣上因何故要见我家小女?”裴映慈稳了稳心神,翻遍了全家也只能找出几两碎银,动作十分不熟练地将贿赂推给当差的太监。
那太监惯在御前行走,自然看不上这几两碎银。何况今日非同寻常,所有人都摸不清楚圣意,他又能说什么?
唯有一点他能确定,那就是在万寿千秋宴上竟然惹得圣上不痛快,这岑家和这罪臣之女裴氏,十有八九是要遭殃了。
想到这里,那御前太监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
“天意岂是咱家能妄加揣测的,还请雪鸿姑娘快些收拾,总不能让圣上在千秋宴上等着你吧。”
“请公公稍等片刻,我、我去换衣裳。”岑雪鸿急急忙忙地去找衣服。
裴映慈拿着素云纹罩衫替她披上,一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岑雪鸿感受到了,用自己小小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掌心温热而坚定。
“阿娘,别担心,等我和爹爹回来。”岑雪鸿抱了抱裴映慈,“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是一家人。”
裴映慈心里蓦地一阵刺痛,险些落下泪来。
霎时,漆黑的天际落下一道闪电,把整座宫阙照得亮如白昼,映出每一个人脸上的惊惧和不安。
接着,雷霆有如万钧,以摧枯拉朽之势,从遥远的天外滚滚而来。
“竟然还下起雨来了。”御前太监啐了一口,满不乐意地咕哝道,“杀人的天气,真是晦气。”
“要下雨了。”岑雪鸿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当机立断地把罩衫抱在怀里,“这一路过去肯定会被淋湿的,我等到了殿外,再把干净的罩衫披上。”
说完,她撑着一把竹骨伞,头也不回地闯入了滂沱的大雨中。
裴映慈望着她渐渐消失在大雨中的背影,顿时跌坐在木椅里。
她还记得,自己九岁那一年,父亲也是在这样的大雨里,随着御前太监觐见先帝,便再也没有回来。
裴映慈深吸一口气,唤来侍女。
“你快跟着去安乐台看看,是不是为了今日所呈的祝表之事。”
“知道了,夫人。”那侍女应了。
现下岑家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了。
裴映慈忍住泪意,站在书桌前,仿着岑铮拙劣的字迹,写了一篇休书:
“吾妻裴氏,乃为罪臣之女。夫妻十三载,已不相和,反生嫌隙。古人有云,酥乳之合,尚恐异流;人心各异,有若其面。今与裴氏相离,千年因缘,此生尽绝矣。惟愿碧落穷黄泉,永不相逢不相见……”
休书已成,她掷笔独坐,泪如雨下。
若真到山穷水尽之时,她自会与岑铮长离,一条白绫自缢,保全他们二人。岑铮与岑雪鸿都是襄武将军的血脉,圣上为边陲将士考虑,应该也不会再为难他们。
她所经历的家破人亡、没入罪籍,必不能让她的鸿儿,再经历一次。
岑家所在的宫中一隅,是先太后晚年清修之地,十分偏僻,离安乐台很远。
在风雨之中,岑雪鸿艰难地撑着伞,行走在宫阙的御道上。
御前太监看了看岑雪鸿。
少女初长成,抽条抽得亭亭玉立,衣裳却像是旧年做的,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像一枝随时都会被风霜摧折的玉兰花。
“雪鸿姑娘,你的罩衫给咱家帮你拿着吧,别淋湿了。觐见的时候衣冠不整,也是藐视圣上。”御前太监叹了口气,终是于心不忍。
“有劳公公。”岑雪鸿把怀里紧紧抱着的干净衣裳交给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又问,“请问公公,我们到安乐台还远吗?”
“远着呢。”御前太监道,“实在不行,我们只能从废园的丹青池畔抄近路过去。虽说那是瑛夫人投水之地,常有宫人说闹鬼,颇不吉利。可走那条路,能快上一刻钟,眼下不得不如此了。”
岑雪鸿咽下心里的不安,点点头。
此刻的千秋宴上,安乐台内外,人心亦各在面具之下,不得尽显。
皇帝面无表情,不置一词。
皇后垂眸坐在他身侧,亦让人难以捉摸。
座下左侧首席,坐着的是十二岁的太子,洛思琮。他的眼睛明亮而清澈,带着些许困惑,看向大殿中央叩拜的岑铮。
群臣窃窃私语了片刻,也不敢再说话,只待。丝竹管弦之乐却没有得到停止的旨意,宫中的琴师仍在奏着宴乐,伴随着遥远的隆隆的雷声。
分野席间。
苏赫刹那家主和卡罗纳卡兰大人交换了几个眼神,也在揣测中洲皇帝的心意。
息雩坐立不安,本来想派自己的属下出去找古莩塔·摩衍,可是现在大殿之中所有人皆屏息凝神,她略一动作就会非常明显。
真不知道古莩塔·摩衍是怎样在他们的注意都被岑铮吸引去的时候,悄悄带着越翎离开的!息雩心中无尽地懊恼。
现在,一切也只有等到那位岑雪鸿抵达安乐台,才能分晓了。
安乐台外,丹青池畔。
古莩塔·摩衍和越翎一前一后走在廊下,廊外暴雨如帘,将周围的一切都笼在濛濛之中。
“你妹妹弥沙杀了我大哥的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暴雨。”摩衍轻声地说,“满地的血,和她那只的眼睛一般鲜红。大哥的尸体和巴音家大公子的尸体,扭曲狰狞,死不瞑目。就连父亲大人,都像是在忌惮着什么一样,不杀了她,也不让我们提起她。”
越翎跟在摩衍身后,慢慢地走着。
他身上很痛,很饿,很渴。
他几乎都听不清楚摩衍在说什么,浑浑噩噩,昏昏沉沉。也许在发烧,可是身体又很冷。
出席千秋宴,拴着他的铁链已经被他们卸下了,但还留着铁项圈和手脚上的镣铐。只有那些持续的、无法躲避的疼痛,还在刺激着越翎,让他仍有活着的感觉。
活着,只是无尽的黑暗和痛苦。
走着走着,他撞上了摩衍的背。
摩衍已经是个二十岁的成年男人了,他还瘦弱不堪,全然不似十一岁,更像是八九岁的孩童,还不及摩衍的肩膀高。
越翎懵憧地仰头,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摩衍的一拳就直直打中了他的面门,把他打得几乎飞出去。
丹青池水渐渐漫溢。
这两位从分野城远道而来的栎人并不知道,这是先帝瑛妃的投水自尽之地。她曾经以丹青与经纶冠绝群芳,风光无限;她的画和诗,数十年之后,仍然被朝鹿城的贵女们相竞临摹传颂。
而她本人的身体和魂灵,却沉没在冰冷的池水中,成为先帝和世人永远追悼的谜。
在滂沱的大雨里,越翎趴在地上,咳出几口鲜血。
摩衍一步一步走向他,从袖中拿出宴飨上的银刀。虽然它不如杀人的刀锋利,但是宰杀一只羸弱的羔羊,也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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