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墨新官上任,忙得不可开胶,每日在都尹府处理公务,只有用膳和睡觉才会回来,甚至有时并没空回府里吃饭。桐城人常说“都尹都尹,一年一任”,没人能做长久,也许他是想打破这个规律。
眼看着新年将至,殷府内外焕然一些,桓清瞧了瞧身上邋遢随意的衣服和镜子里未施脂粉的面容,自觉拖了后腿,便去衣柜里翻出一套新衣换上。
再也不能烂在家里了,说什么也得出去逛逛!
殷墨身穿紫衣朝服,黑履玉带,刚下了朝回来,见她穿得正正经经不由愣住,心道怎么忽然转性了,平日里懒散得像是坐月子的人为何突然盛装打扮?
只见桓清穿着月青色的齐腰襦裙,头上梳着朝云髻,上尾旋而微翘,末端插着支茉莉花钗,发髻灵动,流苏摇曳,配上一副亟待夸奖的模样,俏皮而娇媚。
“也对,马上过年了,是该给你多添两件新衣裳,是我疏忽了。”殷墨说完便回房换衣,顾敏紧跟着走了进去。
回来时,桓清还在院中坐着,眼巴巴地望着他。
“这几天街上很热闹,想出去了吧?我这两日休沐,陪你去逛逛。”他走过来很自然地牵着她,墨色外袍刚好罩住二人的手。
顾敏看不过眼,轻咳了两声:“呃,你先前的打扮不挺好的,现在梳着妇人发髻跟大人一起出去,岂不叫人误会?”
桓清终于得以抽出手,笑了笑。她也嫌梳这种发髻麻烦,但却是故意给殷墨看的,免得他忘记自己已经为人妇的事实,而乱了分寸。
殷墨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丝毫未觉得不妥,反而越看越喜欢:“无妨,留着吧,很好看,比过去还要好看。”
“你好不容易休息,我和顾敏出去就好了。”
马首是瞻?殷墨威胁的眼神,看得桓清无地自容。
算了,逛街罢了,上刀山下火海都得去,还怕出个门吗!
祁国公主嫁过来时,翎国陛下明正凛已封了原来的太子妃为皇后,因是公主和亲却又不能委屈了她,便封其为郁贵妃,份位仅在皇后之下。但因陛下对这位新贵妃颇为喜爱,恩宠更甚于皇后,过年前后这几日还特许全城可通宵达旦欢聚,不行宵禁。
桓清在前面随意玩着看着,只买了些小吃,不敢大手大脚花钱。殷墨跟在身后,随着她的步伐走走停停,并无不耐。
正走着,恰见前边巷子拐进来一对主仆,女主人生得峨眉皓齿,面若桃李,身上钗裙典雅,步态摇曳生姿,尤其一头秀发乌黑细软,梳着好看的发髻,叫人移不开眼。后面跟着一位男仆,手里提着一堆家用物什。
她见到殷墨既惊又喜,快走了几步,迎上前去。
“我一回来便听说您来了桐城,还不敢相信,原来是真的!”她柔媚一笑,双手却有些局促不安。
“江老板,别来无恙。”
江兰乐摇了摇头,惭愧道:“这一切还不是殷公子所赐,哪里担得起您如此称呼,不……应该叫殷大人才是。”
殷墨点了点头,也不谦虚,说话间眼睛不时瞟一眼不远处的桓清。
江兰乐见状脸色为之一变,吞吞吐吐地问道:“那位难道是……尊夫人?”
桓清留意到这边的动静,放下手中的小玩意儿,朝他摆了摆手,挤眉弄眼一番,便打算独自回去——不能搅了他的桃花运。
转头走了几步,衣袖却被他拉扯住了,像是误解了什么,看着她的眼神里还隐含有一丝怒意。
桓清一挥手想甩开他,也许是衣服料子太滑,她没想到自己能轻易从他手中挣脱,此刻人是自由了,身子却不由自主向后仰去。刹那间,眼看便要跌倒,突然被后面一只手轻轻托住,稍微一推便使她重新站住了。
“多谢多谢!”
那人皮肤略黑,身姿挺拔,也算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只是眼袋略深,看起来有三四十岁,他打量了桓清一眼,却看向了她身后的殷墨:“殷大人可要看护好自己的人,别光顾着忙于公务啊!”
“任尚书说得是,家里人莽撞,你我又何得清闲。”
“怪不得放着谢家那么好的婚事不要,却原来偷藏了一个美娇娘?”
“殷某不似任兄,无福消受那么多美人恩,怕折寿。”
二人你来我往寒暄之间,眼神似电光火石杀气乱飞,面上却平静如水。
直到见人远去,桓清才敢发问:“这人姓任?”
“嗯,他叫任陌,陌路的陌,是任六爷的族弟。”
难怪任家那么猖狂,敢情都城里也还有个靠山……
事后她才知道,原来这任陌家中已有悍妻,却仍胆敢在外养了几房年轻姬妾,不仅闹得家宅不宁,还险些弄出人命,所以殷墨才字字诛心,讽他德行有亏。
当然,二人在朝堂的不对付也与先前的战事有关,殷墨私下派她送信给雷映的事被任家知晓了,他们还以为雷映揭发任翊以权谋私之罪是殷墨授意的,故而常在朝中与他唱反调。
而有鉴于此,雷映纵使无心,如今也不得不和殷墨站在一个立场。
桓清对这些早已没了想法,她知道日后纵使没了任家谢家,还会有王家李家,谁来坐庄又有什么分别?纵使今日一家之主贤良,难保日后不出小人,只要择贤之法不变,总是绕不出这个圈子。
“我看你这官不太好当哦,难怪那么忙,是日日如履薄冰吧?”桓清揶揄道。
江兰乐听她这事不关己的语气,已经明白她并不是殷墨的夫人,否则怎么会说这种见外的风凉话?
“官职越大,责任便越大。贩夫走卒倒是好当,但也不会有名载史册的机会,姑娘说呢?”江兰乐道。
桓清讶异地笑了,她推了推殷墨:“要不你先回去,我与这位姐姐一见如故想跟她交个朋友!”
“先回家。”
她眉毛拧成一团,无奈地拽着他的衣袖,作势撒娇:“天色还早街上这么多人,不会有事的!我答应过你,要离开一定会当面跟你说,你还怕我跑了啊!殷墨,殷大哥,殷……”
殷墨飞快地抽出衣袖,警告了她一眼,只好转身走了。
再不走,她说不定又要搂着他的腿叫他爹爹了,他可丢不起那人……
二人来到桐城最繁华的大街,街上商铺林立,人流不断。四处乱看时,眼前忽地闪过一道银光,定睛一看却是对面路口一家店铺,门沿上镶嵌着两条夺目耀眼的银边,像是锡铁,深青色打底的牌匾上,三个暗金色的行书字飘逸而遒劲。
广玉堂?这不是之前殷墨开的那家玉器行吗?
殷墨原本不爱经商,甚至可以说对商人有些偏见,总认为那些人利字当头,奸诈无情,玉器店也从来都是交给别人打理的。虽然在桐城的日子多是靠这店养活,却依然别扭地看不起商人。
“他将这店铺送给了你?”桓清惊讶道。
“看来,姑娘与殷公子相识已久,也知道这店?”
何止知道,她还住过。
来到后堂,江兰乐为她添了茶水,奉上点心,两个人相聊甚欢,果真是一见如故。
“不用我说,江姑娘也知道殷墨为人如何了,这样的良人上哪去找,切莫错过了啊!”桓清就像是为人拉线的媒婆,但说的也都是实话。
“我情知自己的心意瞒不过旁人,但也知道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他,当初若非他救了我还给了我这产业店铺,恐怕我还在庆芳楼……我看得出公子对姑娘的重视,姑娘也不必试探我,哪怕我愿为奴为妾,他也不会答应的,你何苦忧虑。”兰乐声音轻柔婉转,话里似不在意,说完却只顾垂头盯着自己的手看。
庆芳楼?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似乎是个青楼。
“姐姐误会了,我早已嫁过人了,却不是殷墨。若说真有什么不痛快也不过是看着哥哥娶嫂子的不舍罢了,我是真心希望他能找到相携一生的人,我好回我的西雀山去!世人看到孤雁总觉孤独伤感,我却觉得孤雁很自在,就像整片天空都是它自己的,不用为了同伴或喜或悲,不需要轰轰烈烈的爱恨,只管静静地飞……”
江兰乐摇头笑了,似并不赞同她的想法:“有同伴难道心里不会更踏实吗?姑娘何必只记着牵绊的苦呢?纵使苦痛更多,一时的欢愉也是值得的,它可以伴你一生给你温暖。”
桓清歪头苦想,突然被脑海中一个旁余的杂念打断了思路:“你们不会已经……”
江兰乐毕竟是青楼出身,不太避讳这些,脸上的红晕也只是一闪即逝,她点了点头:“殷公子虽未娶亲,但毕竟也是成年男子……不过那次也只是意外罢了,他……他算是我所见男子中最为洁身自好的了。”
是吗,这也算洁身自好?她还以为那个君子不会做这种事……
不过这是他们二人的私事,她也无意多问,又闲聊了几句便回了殷府。
桓清虽有意促成二人,但无论她怎么夸奖兰乐,怎么撮合他们,这时候的殷墨都总像是不近女色的和尚一般不为所动。
初五那日,雪霁天晴,她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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