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阵夏风吹过,桓清打了个寒颤,胳膊上被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呆立着。古人曾说风起于青萍之末,这无端的风又是从何而来?
她看着眼前如此般配的二人,心却反而静了下来:“看来,以后再要成亲的人都要以为我鉴了,果然还是要有三书六礼才作数啊?伯雁,我不顾礼节嫁给你并不是因为自轻自贱,而是因为信任你,原来是我自作孽……”
君子一诺重千金,本无需白纸黑字,但可叹世间君子并不多见,萧鸿显然更不是。世上无媒之亲虽少却未必没有良缘,怪只怪我没眼光吧!
她回到房间换下了自己的衣服,解下了身上的配饰,随意绾了个发髻,将赤羽刀挂于腰际,深呼吸几次,才又回到亭中。
“萧公子何不早说,花费这许多心思,只为了一夜风流,真是好兴致!”她右手抚上赤羽刀,好不容易抑制住拔刀的冲动故作洒脱道。
谁让她想不开非要高攀,人家是大将军的嫡长子,太后宠爱的侄子,别说杀了他,伤个皮毛自己都别想好过。想要快意恩仇,须得拿命来搏。
“姑娘孤身一人,得有点盘缠傍身吧。”李月绮让侍女掏出几锭银子丢给了她,眼中除了鄙夷更多的是怜悯,怜悯她毫无自知之明,自取其辱。
桓清也不客气,收了银子,从钱袋中掏出一枚铜钱放到了桌上,眼中明明已蒙上薄雾,嘴角却仍挂着笑:“原来我值五十两啊,不过可惜,萧公子在我这里只值一钱!对了,你的玉玦在梳妆台上,别说我没还给你。”
她觉得自己很犯贱,应该一句话不说就走的,嘴上占占上风又能如何呢,根本换不来对方半丝歉意,反而弄得自己更可怜了。她咬着下唇,终于忍不住泪如雨落,连地上的石板路都有些瞧不清。
前路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一阵冰冰凉凉,她躲瘟疫似的绕了过去。
“夫人,你怎么哭了?冰扇我搬来了啊,哎,夫人您去哪儿,饭还没吃呢!”福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了看身后,瞅了瞅身前,不知所措。
虽然街上没人多眼看她,桓清却仍觉得无声的流言像冰冷的潮水席卷而来,让人透不过气。
子优啊子优,是我错了,我确实不应该去相信一个纨绔子弟的所谓真心,都是我咎由自取!
她做过心里准备的,也想过会有情尽分别的一日,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且不说爱恨几何,她心里更多的是不甘,不甘心自己的懦弱和无法反抗,更耻于成为被抛弃的那一个!
她一路躲着人群,跌跌撞撞来到湖边,风和日丽,杨柳依依,好一派夏日美景。只是上天是否太过无情,美人落泪不是应该下雨的吗,为什么还是大晴天?她不禁自嘲,大概是根本算不上美人吧,否则怎么才一天就让人看腻了呢,还真是打击人……
湖水被烈日蒸腾,带来丝丝腥味,人哭久了本来就嗓子肿,一闻着腥味,甚至有干呕的感觉。她抹了泪,静静望着湖面。
福生放回冰扇后,便追着桓清跑了出来,见她一人坐在湖边,生怕她想不开。悄然靠近,然后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
“夫人,我看得出来公子对您很上心的,他一定不是故意惹您哭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夫妻嘛,少有不吵架的。”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桓清看着那张满脸汗水的小圆脸,尽力地扯了扯嘴角:“福生,我现在心情不好,不太想说话,有什么事你回去问你家公子就好了,以后也别叫我夫人了,我不再是,从来也不是。”
“可是,我怎么放心您一个人……”福生仍抓着她的衣袖不松手。
“我没事,不用担心,更难的路都走过来了,这算什么,破罐子破摔吧。你让我静一会儿就好了,回去吧!”桓清使劲抽出了自己的衣服,心中无奈,我不需要你安慰我,但也没心情安慰你啊!
这样也好,不用再去想办法讨好萧家人了。他们想必也很开心,新婚第二天便被赶出了门,倒省得来找她的麻烦了。她并不是没有想过他可能的苦衷,但是她没有那个自信,从不敢自作多情,也不愿再寄希望于依靠别人的爱来给自己安全感。
人心思变,从来都靠不住。
福生终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回家时李郡主已经回了王府,家里突然间变得死气沉沉。
他战战兢兢地端着茶水进了书房,瞧着主子的脸色,趁他不注意放了茶水就要溜出去。
“你去哪了?”萧鸿拿着本书,翻来覆去,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我替公子跟过去看看……福生多嘴说一句,夫人这么好,您真不该气她!夫人气成那样也不迁怒我,还好言好语叫我不要担心,也没说您一句不是,您可倒……”福生怕自己口无遮拦,惹他生气,倒霉的还是自己,便没再继续下去。
这夫人才当两天就将你收买得服服帖帖,你还真是“忠心”啊!
“所以,你回来做什么,为什么不继续跟着?”萧鸿眼色渐渐发冷,似要发作。
福生一愣,这是要我继续跟着?那怎么不早说,自己把人气走又要追着,现在人都不知道还在不在湖边,万一……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我可没有你家夫人那么好脾气,我可是会迁怒你!”萧鸿举着书就要扔过来,一脸气急败坏。
韩光自从出了岳梁王府便回了西南老家,他是蓬原郡人,那里靠近昌西正值战乱,又有瘟疫滋生,他了却了家中旧事,便又回到了恒城,却不曾料到,自己离开的时候竟发生了这档子荒唐事。
这桓清看着也不像蠢货,竟会犯这种错,果然人一遇情爱就难以自重?
他多番打听才找到徐秀旧宅,前面大门紧闭着,他叩了几次门环都没人应声,便绕到了后门,然后发现后门也从里上了栓,那么里面多半是有人的。
他趁四下无人,踩着墙壁一跃而入。院内杂草丛生,花圃的花却干萎枯死了,他感叹地嗤了一声,精心栽种的果然不如野生的耐活啊!
此时的桓清正抱着一壶酒,脚踩椅子仰头歪躺着,像个狂放不羁的酒鬼。
“不至于吧,桓大小姐……”
桓清尚未喝醉,听出了韩光的声音却没抬眼,故作深沉地问道:“你都听说了?你说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到底应该坚持执念还是随遇而安呢?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
也许她真的很差劲,从小到大也没什么人说过喜欢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却原来是耍她的,才成亲一两天就不想要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人总会犯点蠢的,只要命还在,早晚会淡忘。你看我这么聪明不还是着了人家的道,如今咱俩也算同病相怜,你跟我比会不会好受些?”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又似随口一说,“再不然……我娶你吧,我保证绝不会像他一样辜负你!”
韩光自从离开岳梁王府便只爱穿些朴素暗淡的衣服,但因为人很白净,倒也没有显得老土,整个人反而多了些清秀之感。
她看了看这人为难的样子,想笑又笑不出来,换了个胳膊撑在桌面,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如果当初嫁的是你就好了,起码敢打一顿出出气!只可惜覆水难收,她如今再没了这种心思。
韩光眉头动了动,尴尬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你若是不想让人知道你在家,应该在前门外挂个锁,而不是从里上门栓。”
“哦。”
韩光见她这副丧气的样子实在看不过眼,讽笑道:“我看你也不像能悟道参禅的人,有什么好多想的,世人如果都似你这般忧愁抑郁,不知要有多少整日颓废逃避、好吃懒做的人!”
她猛地坐起身伸了个懒腰,突然笑了,眼眶却还是红红的:“想偷个懒都被你发现了!你放心我才不会为欺负我的人忧愁抑郁,只是觉得太过憋屈没面子,需要缓缓。如今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又没有颜面回去见徐秀,只好学人喝点酒打发日子……”
韩光神神秘秘地靠近她,细声道:“那你想不想做点大事?”
“就凭你我,一无钱财二无权势,能做什么大事?”
韩光始终也没回答她是什么大事,却一整日带她到城中转悠,最后带她到了一所普通的宅子,连牌匾都没有的宅子。他扣了扣门环,以耳贴门,听到里面有人走了过来,又改为有规律地敲门,三缓二急,四急二缓,如此那门才开了一道口子,见是韩光这才迎进门去。
那人名叫钱少方,年纪三十来岁,下巴蓄须,笑眼眯起来几不可见,对韩光却不甚礼待:“韩长影,别以为你攀上了姓王的就可以肆意妄为,营中的规矩你不是不明白吧,为何随便带外人来此?”
“自然不是随便,此女子文武双全人又聪明机谨,正是左监营需要的人才,不是吗?”
桓清斜瞄了他一眼,我怎么不知道我是个人才?为了帮我找活干,也不用骗人吧……
左监营,她倒隐约听徐秀提过,这是陛下私设的暗营,只专调查九卿朝官和州郡封国不法之事,但并无审理定罪权,后来慢慢地陛下也默许了一些非常手段,而右监营则负责核实汇报民间疾苦。陛下权微,并不完全信任御史和地方刺史,也怕受奸佞之臣的欺瞒。
只是,这韩光直接带她来此,也不事先问问她的意见,这是不给她留后路啊!
最主要的是,她过去虽长于西雀山少问世事,但毕竟是翎国人,如今难道要为祁国陛下做什么暗探?
钱校尉斜睨着桓清,见她只顾发愣,似乎也不太满意,啧啧两声说道:“你想推荐人才,也得先让我看到你的成绩,否则其他的还是日后再说吧!”
韩光明了了他的态度便不再多言,虽然这次拒绝了但看来并不是没有机会。
桓清心事重重,跟着他从后门离开。未免泄露监营机密也没敢在大街上谈论此事,却在想这韩光还不知道她翎国人的身份和过往,该不该告诉他?毕竟他人还不错,不仅没嘲笑她,还怕她饿死帮她找事做。
二人正走着,他突然在街边停了下来,扯了扯她的衣袖,从路边摊上拿了一壶酒递给她:“你不是爱喝酒吗,这桃花酒不错,尝尝!”
边说着话韩光边朝她嘴里灌了起来,桓清被他弄得呛了一口,咳个不停。
“谁说我爱喝了,我只是常听人说酒能消愁,喝来玩玩罢了,并不喜欢,你个混账!”桓清咳得满脸通红,气急地瞪着他。
但酒已经喝了,钱是不付不行了,这韩光是嫌她钱多吧!桓清正在气头上,不防又听到了更令人头大的声音。
“是夫人!公子你看,那不正是夫人吗?”
她晃了晃脑袋,确信是听到了福生的声音,抬头朝前路看时,萧鸿和福生恰朝这边走来。她急急忙忙付了钱便要往后走,走了两步却动不了了……
这个福生还真是喜欢抓人家的衣袖!
桓清闭上眼调整心绪,却不敢看萧鸿,其实不见面的日子里她并没有多难过,喝酒也只是因为迷茫。如今一见便觉气血翻涌,稍稍平复才回过头对福生陌生而礼貌地笑道:“才几天而已,上次跟你说的话就忘了?”
福生也不答话,只望着萧鸿,打算听他的意思行事。萧鸿却也不说话,不说放开也不说不放。
桓清依韩光的嘱咐,今日并未带刀出门,也没办法来个割袍断义。韩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笑而不语,见桓清开始生气,才朝福生走了过去。他摸了摸福生的脸颊,吐气如兰,朝他耳边呢喃:“这女人有什么好的,你喜欢粘人不如来找我……”
福生也是听说过他和岳梁王的事的,终于受不了松开了手,大叫着躲开。桓清嘴角抽搐着,倒不必如此牺牲……
这一闹,好事的路人似乎看出来了,这就是成亲二日便被萧家大公子抛弃的女子,开始对她指指点点,说她又蠢又贪,居然妄想靠这种方式嫁进高门,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她回头瞪了萧鸿一眼,凭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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