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素以文房四宝出名,宣纸、宣笔、徽墨、宣砚,天下文人士子,求购者不计其数。
但本朝宣城出名还有一个原因——此地是当朝宰相徐睿知的老家。
顺仁皇帝还在潜邸时,徐睿知任王府日讲官,负责为顺仁讲授经史。顺仁登基后,他从龙有功,被提拔进中枢,之后登
阁拜相,还成为太子太傅,可谓权倾一时。
顺仁赞他一心为公,不朋不党,可堪托付。
他在朝中独来独往,与所有人都保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尺度,看着和煦实则疏离。
就连对太子,也是严厉有加,慈爱不足。每当顺仁关切穆斌功课,徐睿知十句里头有八句都是指出不足,剩下一两句夸奖听着也像客套。
他的落落寡合、孤介不群,在顺仁看来,恰恰是作为纯臣的耿介孤高。只有这样的人,才是纯粹忠于皇权,忠于皇上的。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将王朝除自己以外的最高权柄授予徐睿知,让他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但是只有温蘅知道,徐睿知是坚定的太子党。只有她见过穆斌登基后对徐睿知的感激。
纯臣行止,不过是他首鼠两端的伪饰罢了。
上一世,正是在他的建议下,穆斌自请来宣城赈灾抚民,还额外平定了民乱,收获朝野一片赞誉,大大稳固了太子地位。
温蘅初始以为他开窍了,不然就凭他的脑子,能全须全尾地回京已属不易。
后来待到他登基后,听到他与徐睿知的谈话,才豁然开朗。
没有徐睿知的辅佐,仅凭穆斌本人的才智和德行,如何取得生性多疑的皇帝的信任,如何收获朝野内外的支持,如何打消顺仁在病榻上想要改立娇儿幼子为国本的念头?
穆斌在宣城取得的成功,想来也有徐家人的助力。
“徐相托我留意,不知徐渭公子此间表现如何?”
徐睿知独有一子,却未随父入朝,仅在乡野闲散度日,这也是他被赞清正廉洁,不以权谋私的原因之一。
耿礼文听到徐相名号,自然不敢怠慢,只有一分颜色也要夸出十分好来。
“徐大使可不得了,方圆五十里地无人不夸他好的。就说巡市课税吧,其实派攒典前去即可,但徐大使必要亲力亲为,一日一巡,从不推诿。这十里大街上,就没有他叫不出认不得的商户。还有勘验占地,徐大使也从来是自己带着人到田间地头,自己看过量过才放心。最近勘灾造册,徐大使不顾劝阻,亲到水灾最严重的地方去,哎呀,那腿被蚂蝗咬的啊,下官看了都心疼。”
说着,耿礼文拾起袖摆,揩了揩眼角。
温蘅见了,心里暗笑。
都说徐睿知对家人管束甚严,每每谈起,总是大义凛然道:“居官不过偶然之事,居家乃是长久之计。若是人人都求居
官之乐,祖宗基业何愁不败?”
却鲜少人知道,他花白银1200两,为独子徐渭,在宣城捐了个课税局大使的差事。
这个差,是个连职官志都不收录,仅需户部备案的闲差。但绝不是个穷差。
不然穆斌登基后,他进献的金器珠宝和绫罗绸缎从何而来?总不至于是他的微薄俸禄,趁他睡觉时,自行繁衍生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伪君子,老狐狸。
看我这次如何窃取你学生的胜利果实,还要揭你的皮,续我的命。
温蘅清清嗓子,打算结束对话。
耿礼文却似想起什么,又补充道:“最难能可贵的是,徐大使还自掏腰包做了不少善事,城南的育婴堂就是他修建的,
专门收留无父无母的孤儿,大家都喊他徐大善人呢。”
“哦?”温蘅倒是没想到,徐家为沽名钓誉,倒是下得了血本。
“徐大使说谨遵父训,天下万民皆是皇帝赤子,百姓安居则父帝无忧,他做这一切都是为朝廷,为陛下分忧。哦,为了使此地百姓感念圣人恩德,徐家还打算为陛下塑金身,立生祠,拳拳之心,天地可鉴啊。”
这才像徐家会做的事。
天下皆知当今天子皇权神授,感恩天父,故于修道之事十分虔诚。徐家投其所好,无可厚非。
“嗯,我知道了。你说得很好,我会原话转达给徐相的。”
耿礼文长吁一口气,擦去额角的汗,咽下唇边的细沫,长长一揖,才退出房去。
温蘅一面看着他的背影,一面以手指叩桌,细细思索。
此人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替徐渭说了好话,也哄了徐相开心,不仅让公主好交差,又为徐家表了忠心。而且这一切都发生在他地界上,他这个父母官功不可没啊。
就算不是狐狸,也是一只油光水滑的老鼠。
是夜,温蘅翻看卷宗直到深夜。竹芝在一旁陪着直打瞌睡。
终于等到温蘅阖卷,她迷迷糊糊说道:“少主,奴婢伺候您更衣休息吧。”
温蘅却摇头,叩着桌子若有所思。
“这些册子有问题吗?”她只看到一整晚少主都皱着眉,在书页间翻翻拣拣,时不时还叹口气,奈何那些字认识自己,
自己却不认识字,无法为少主分忧。
“有问题,问题还不小。”
耿礼文看轻她年幼手生,不懂实务,只将她当做一个脑袋空空的花架子。却不知道从五岁起魏士棠便教她看账册,虽因身体原因不常到军中,但是温儒戍边屯田、管理卫所时,他的书房自己也是随便进的。这些登记土地的鱼鳞图册,以“四柱法”编制的人口黄册,在她看来不过儿时读物。
耿礼文提供的卷宗,单拎出来看皆是四平八稳,账面整洁没有纰漏。但若对照着看,便能发现可疑之处。
“你看这个人,在赈灾名录里有他,但黄册里头没有,鱼鳞图册里属于他的田亩也在几年前贱价出售,但卖给谁了,并无登记。”她指给竹芝看,“还有这个人,则是相反情况,鱼鳞册和黄册都有他,但是赈灾名录里没有,其他卷宗也未出现这个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种错处出现得不多,如山卷宗里总共不到十处。但这些错处,就好像蛋壳上的裂缝,让温蘅闻到了一丝壳内的腐臭。
“那现在怎么办呢?可以用这些证据直接问耿礼文的罪吗?”竹芝懵懂地问道。
当然不能。
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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