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马车的轿厢约有二丈见方,容下薛陆二人,绰绰有余。轿厢里熏着沉水香,烧着银丝炭,外加蜂蜡制成的一众烛火静默燃烧,将此间衬得暖融亮丽,有如春日白昼。
陆缥弯下腰,将怀中人妥帖安放于铺着绮罗被面的座位上。与此同时,薛扫眉自觉地松开了环抱他脖颈的手。
他挺腰起身,恰逢她努力坐直身躯,细微鼻息于是轻轻击中他的脸颊,像蝴蝶从此振翅。
陆缥后撤一步,清了清嗓:“夜深了,你先回罢……路上小心。”
说到最后二个字时,他扬起下颏,示意窗外方向。
薛兼正站在那里。
陆缥这是在提醒她,与薛兼周旋,需得当心。
薛扫眉会意点头。她受了风寒,咳个不停,好容易凑出几句完整的话:“多谢大人今夜慷慨出手,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改日待我身子舒朗些,必备好厚礼,差人送到大人府上。”
隔帘有耳,她这话多半也是说给外间人听的。
“不必……”陆缥待要推拒,却见薛扫眉朝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请大人一定笑纳。”她目光盈盈,自有深意,映入他眼中。
这便是在筹谋后招了。陆缥了然,向薛大姑娘道罢珍重,举步跃下马车。
那冒名作薛兼的男子,果然牵马立于轿厢窗侧,左手举着火把,低垂着头颅,不知在想什么。听见响动,他抬眼望来,又很快撤回视线,向陆缥躬身:“御史大人。”语气中除了恭顺,听不出任何情绪。
陆缥信步走到薛兼跟前。相距一丈有余,借着火光,他清楚看见此人鬓边滚落的热汗。夜色沉静,薛兼牵着的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心绪不宁,仰头长嘶了一声,湿亮的鬃毛被风卷弄,凌乱如翻荡海浪。
陆缥从军多年,当即明白这一人一马,必是刚刚经历过长途且剧烈的奔走。
今日早些时候,他还在思索周家父子离开和玉霓裳约他赴会,为何会选在同一天,是否只是巧合——现下清楚了:这是薛大姑娘有意的安排,目的是借前一件事引开薛兼,为与他相会留出足够空间。
当真是缜密的一局。
薛兼用力扯住缰绳,将马头拉低。他扬起手臂的动作,使得腰间剑柄暴露于陆缥视线之中。
“你这剑不错。”陆缥挑眉。
“大人谬赞了。”薛兼下意识地握住剑柄,指节泛白。
“看你方才的招式,应也习武多年了。若得机会,我与你切磋切磋。”
“不敢。方才是草民唐突了,还请大人莫怪。”
陆缥莞尔,不与他在此话题上多做纠缠:“你家大姑娘今夜在渡口乘船,遇到歹人劫财,我凑巧碰见,便管了这桩闲事。她是刑案苦主,改日府衙可能会传唤去录证词,你们做好准备。”
薛兼敬诺。
陆缥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投向站在他身后的队伍:“这些人,都是你家的仆从?”
“回大人的话,是。”
“人强马壮,倒比府衙的卫队强上许多。”
陆缥此言,当然不是单纯的赞许。薛兼咬紧后槽牙,再次因自己的大意而感到懊悔。从跟踪周家父子的半道上打马而来时,他满脑子都是薛扫眉下落不明、安全有虞的各种幻象,没顾上遮掩追随他的人手,也没料到陆缥竟会出现在这里。而很显然,此人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儿,已对他的人马起了疑心。薛兼知道主人曾命薛扫眉笼络陆缥,但不知道眼下对方究竟是敌是友。
犹疑中,他只好再度拣选较为安全的语言应答。
“大人谬赞了。”
“薛管事无需如此拘谨,”陆缥走近两步,低声道,“毕竟我和你家大姑娘有缘,今后少不得与你常常相见。”
趁着月色与火光,薛兼赫然看清对方唇上凌乱的朱色,以及深邃眼波中隐藏着的冰冷笑意。
他还来不及反应,陆缥忽然错身过来,撒手一振,袖管中隐藏的玄铁兵器便准确地击中了薛兼所佩长剑的剑格。短兵相接的巨大冲击力,硬生生将薛兼撼退了半步,距离剑格仅有寸许、原本虚握着剑柄的右手更是酸麻不止,手指几乎无法收拢。
薛兼惊疑不定地看向陆缥,后者却收回如鹰隼般的冷厉眼神,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怡然微笑:“再会。”
说罢,陆缥干脆转身,走向渡口前的艞板处。被他劈晕的葛三,此刻正湿漉漉地躺在那里。
在一众火光的映照下,他高大的身影投射于地,犹如神祇显影。
“回罢。”薛兼从难以言明的情绪中择出自己,沉声吩咐手下。
一行人翻身上马,向薛宅方向返回。
湿云不动,寒水流深。在方才刀兵乍鸣之处,几片破碎的绿色梅瓣不知何时萎谢在地,似为不惯落雪的江南镶上细细雪花。
***
陆缥与薛兼之间的一场官司,马车内的薛扫眉并未察觉。她今日着实累得狠了,又饱受风寒,回到轿厢中便迅速发起了烧,昏沉不能自已。待她回到薛家、被仆妇背至房中时,已陷入半昏迷之中。
阿橘在薛兼比夜色还冷的目光注视下,心惊胆战地将薛扫眉扶上床榻。她本应随侍薛扫眉左右,但今日薛扫眉随意找了个理由将她支开后,独自出了府,这才有薛兼从任上临时折返的后续事情。如他要责打,她也无话可说。
房间里早已准备好全套物品,阿橘回身把浸在冷水中的纱巾拧干,仔细地放在薛扫眉沁着汗珠的额上,又取了块丝巾擦拭她的面庞。随着手上动作,阿橘注意到薛扫眉唇上的印记,忍不住迟疑:“这……”
薛兼的目光更森冷了一分:“做好你分内的事,不要多嘴。”
“是。”阿橘大气都不敢出,伸手将薛扫眉唇上残余的口脂擦尽,露出毫无血气的底色。她下手极轻,但薛扫眉仍像感受到了什么似的,眼睫微微翕动。
阿橘目光下移,凝固在薛扫眉雪白的颈上。一道由鲜血凝成的纤细红痕横亘于此。
薛兼也看见了那道血痕。他强制自己移开眼,却无法消灭脑海中陆缥亲昵抚弄薛扫眉脖颈的画面。房内温暖的空气摄入肺中,使得他血海翻涌不止,额角青筋直跳。忍无可忍地,薛兼疾步走出,大口呼吸冷冽晚风,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大姑娘?”阿橘低声呼唤。
薛扫眉未予回应。这一天太过于漫长,此刻她只想脱离这具孱弱身躯的桎梏,沉溺在黑甜乡中。
恍惚中,她仿佛看到周家父子依依挥别周宅的身影。很奇怪,明明她并未相送,一切却历历在目。他们是她没有血缘的亲人,是她身边唯二还会唤她乳名“眉儿”的人——现在也都离开了。
迷雾袭来,复又散去。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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