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飘起了小雪,在青石板上覆盖出一层静谧的白。
沈若兰用木勺舀起热水,轻轻浇在顾筠洲瘦弱的肩头。
热气氤氲中,孩子脊背上凸出的肩胛骨分外明显,瘦弱的小身板像一柄钝刀剐在沈若兰心口。
“冷吗?”她的不断往木桶里加热水,声音比窗外的雪还要轻。
顾筠洲摇摇头,发梢的水珠滚落在木桶里。他刻意挺直脊背,说些话宽慰着沈若兰。
“娘,今日我学了《千字文》。”孩子突然开口,湿漉漉的眼睛映着跳动的烛火,“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听着孩子的背诵,沈若兰心里不由想着往后该如何,顾六此人睚眦必报,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筠洲又在族学里上学,他作为族学里的授课先生,万一……
“娘亲?”
顾筠洲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沈若兰急忙用布巾裹住孩子,取来干净的里衣,发现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前几日才把筠洲的新衣给了小熙,看来她得再做两件新衣了。
“明日娘给你改件新衣裳。”她系着衣带说,却看见孩子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雪越飘越密,沈若兰将熟睡的顾筠洲安顿在床榻内侧。指尖拂过孩子微蹙的眉心,她也蹙起了秀眉。
顾筠洲完美继承了顾山和沈若兰的所有优点,小小年纪就已经能看出长大光是靠脸也是个不凡的人物。
沈若兰看着他那张酷似顾山的脸,不免想到顾山,顾山在时把她照顾的很好,家中农活都是顾山在干,家中事务,烧菜煮饭,甚至是浆洗衣物都是他在做,因着这事儿,还被同村的婶娘笑过不知多少回,他只道,媳妇娶回来就是享福的,直到他意外逝世……思念和难过的情绪涌起,泪珠砸在棉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兰姨...”
门边传来窸窣响动,沈熙抱着枕头站在光影交界处,单薄的亵衣被夜风吹得微微鼓动。小姑娘的目光落在她通红的眼眶,又移到顾筠洲脸上。
沈若兰急忙抹脸,却见小姑娘赤着脚走进来,把枕头轻轻放在顾筠洲旁边。
“兰姨。”沈熙小声叫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只能一声声喊人,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沈若兰张开手臂,小姑娘立刻钻进她怀里。沈熙本就不是闹腾的性子此刻异常安静,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兰姨,别担心,我会保护好顾筠洲。”闷闷的声音从胸口传来,“我发誓。”
沈熙觉得顾筠洲对兰姨的重要程度,就像爷爷对她的重要程度一样。
爷爷去世时,她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挨着爷爷的土坟睡着,她想,这么大的雪很快就能把她盖住,到时候她就能去见爷爷了。
很快土坟旁边就隆起白色的雪堆,就像一座新坟,但是二丫急冲冲赶来,哭着把她从雪里面刨出来,一边打骂她一边哭喊。
“你是不是得了疯病?破烂巷里,有人为争一块儿好地儿,打得头破血流也想活着,有人为了几两银子卖儿卖女也想活着,爷爷死了,你也想死?你是不是得了疯病,对,你定是得了疯病,走,我带你去看大夫,呜呜……走,你起来啊!”
二丫连拖带拽地拉着她,她冷得没有什么知觉,只得由着她拖着自己在雪地里划出一条长长的雪痕。
当时她想着,二丫是她最好的朋友若是她死了,二丫会很伤心,就像她失去爷爷一样伤心,她为了不让二丫伤心又活了下去,直到二丫死。
沈熙想着顾筠洲若是死了,沈若兰决计活不下去的,每个人的人生或多或少都有寄托,顾山死后,顾筠洲就是沈若兰活着的寄托。
是以,她得保护好顾筠洲让沈若兰活下去。
窗外的雪不知几时停了,寒风吹得破旧的窗户嘎吱作响。沈若兰望着两个熟睡的孩子,轻轻替两人掖被。今夜她怕是难以入眠。
安稳地过了几日,沈熙的病好了大半,也慢慢适应了现在的生活,沈若兰变着法给她做药膳,将人养出了几丝血色。
顾氏族学却出了问题,因着这几日的大雪,学堂停课了几日,等到今日雪小些,孩子们结伴去上学,却看到上锁的大门。
一锁就是几日,说是授课先生顾六病了,村里家中有孩子读书的自然着急,开了春陵县最有名的松阳书院广开门户收纳学生,不论富贵贫寒,只要是良籍,只要通过入学考试,就能入读松阳书院。
花篱村比较特殊,因着顾家祖上出了不少读书人,有些读书的渊源。
顾家族业又和文房四宝相关,耳濡目染之下,识文断字的人不在少数,顾氏族学又开在花篱村,所以家中有些许条件的,家中孩子有些根基的,基本都往顾氏族学里送,想博一个好前程,这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好机会,看顾六家就知道,谁又不想当秀才老爷?
现下顾六称病停了课业,有孩子在族学里读书的自然着急上火。
之前两家人大张旗鼓的吵架,后又兴师动众找孩子,不少人从中嗅到了顾六称病的原委。
知道沈若兰平时为人和善,都跑到沈若兰家旁敲侧击地打探着沈若兰的意思,想让她去顾六家道个歉,毕竟她的孩子也在族学里上着课呢。
沈若兰一反平时温软的性格,对着来人冷言冷语。
村民又只得去顾六家讲尽好话,吃食、布料,小孩儿的玩意儿流水般往顾六家送。
礼是一件不落的照单收下,还是不开学堂,称病不上课,有些事故圆滑的人听出他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沈若兰不带着顾筠洲去他家赔礼道歉,那这族学大家就都别上了。
好事的人就开始在沈若兰家围着,逼着人去道歉,沈若兰吓得不敢出门,带着两个孩子在家避着。
花家想帮忙,奈何对方人多,又没做什么动手的事情,他们也只能口舌上帮衬两句。
顾筠洲看着篱笆外的人,意识到他如此谨慎,威吓了顾家宝不许开口,但还是给娘添了麻烦,人心比他知道的还要复杂些许。
沈若兰被逼的没办法,想着之前去陵县给顾筠洲找学堂也没找到合适的,顾筠洲也还得去族学上学,内心十分难堪,也只能妥协。
接连几日太阳,把积雪融化了大半,沈若兰小心翼翼护着手里的东西往顾六家去,她站在顾六家的院门前,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珍藏多年的云纹锦缎,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是顾山在时留下的最后一块好料子,她原打算等顾筠洲考取童生时给他做件体面长衫。
“顾六哥在家吗?”沈若兰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院子里传来慢悠悠的脚步声,顾六背着手踱到门前,眯着眼睛打量她。他今日穿了件崭新的靛蓝色长衫,面色红润,哪有一丝病容。
“哟,这不是弟妹吗?大清早的,有何贵干啊?”顾六故意拉长了声调,目光却黏在她脸上。
沈若兰深吸一口气,膝盖微微发颤:“前些日子的事,是我不对,特来向六哥赔罪。”她双手捧着锦缎递上前,“这是上好的云锦,还望六哥不嫌弃。”
顾六冷哼一声,伸手接过料子,指尖故意在她手背上蹭过。沈若兰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强忍着没有擦拭被他碰过的地方。
“就这点东西?”顾六抖开料子看了看,撇嘴道:“我听说你家在村东头还有块好地,靠着溪水...”
沈若兰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那块地是她最后的依靠,因着地势好,租出去也能租个好价钱。
“六哥,那地...”
“怎么?不愿意?”顾六突然提高嗓门,“那就请回吧!我这病啊,怕是还得养上三五个月。”说着就要关门。
“等等!”沈若兰伸手抵住门板,指甲在粗糙的木头上刮出几道白痕,“我给...那块地,我给六哥。”
顾六这才露出笑容,脸上的褶子堆在一起:“这才对嘛。明日我让村长去量地,你准备好地契。”他凑近一步,压低声线,“至于你家那小崽子...看你表现吧。”
沈若兰踉跄着后退两步,转身时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她跌跌撞撞地往家走,耳边回荡着顾六得意的笑声。
回到家时,顾筠洲和沈熙在院中等她。孩子们看见她红肿的眼睛,小脸一下子绷紧了。
“娘...”
“兰姨……”
“没事。”沈若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伸手整理顾筠洲的衣领,“明日你就能回去上学了。”
顾筠洲盯着她空荡荡的双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知道那块锦缎对娘亲意味着什么。
次日清晨,顾筠洲背着书袋出门,沈若兰站在门口目送他走远。直到孩子的身影消失在村道尽头,她才转身回屋,却没看见顾筠洲在拐角处停下脚步,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顾筠洲没有去族学。他在村外的老槐树下坐了一整天,看着蚂蚁搬家,数着云朵变幻。傍晚时分,他拍掉身上的草屑,若无其事地回家。
“今日学得如何?”沈若兰端上热腾腾的饭菜,轻声问道。
“很好。”顾筠洲低头扒饭,沉稳的回答道:“今日顾先生讲《论语》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第四天,顾筠洲照例在老槐树下发呆时,忽然听见一阵窸窣声。他警觉地抬头,看见树后探出两个小脑袋。
花焰拉着沈熙走到顾筠洲面前:“你怎么在这儿?哦!你逃学!”
沈熙也看着他。
顾筠洲冷淡的别过脸,不想搭理两人。
“顾筠洲,你怎么能逃学?若兰姨为了你能上学,去求顾六那种人,你……”
“吵死了。”顾筠洲冷冷的打断她。
花焰还想说什么,却瞥见花爻远远走过来。
等人走近挨着顾筠洲坐下,花焰震惊地开口:“哥?你也逃学?”
从来让父母省心的二哥,天天刻苦用功的二哥,居然也会逃学,花焰大受震撼,哥哥伟岸的身影在她心里一点点倒塌。
花爻顾不上自家妹妹五颜六色般转变的脸色,侧头看着顾筠洲开口:“你早就知道顾先生会这样。”
顾筠洲低头看着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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