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碰撞声落在星夜下,散在夜枭的咕咕声里。
附近房屋已空,所以除了墙下路过的土狸黄狗被惊吓外,无人知晓今夜有两人翻过围墙,挽手在夜里狂奔,最后又登上人去楼空的屋顶。
“小猫坏!”陆笙捞起手里的瘦弱的猫点一点它的鼻子,小猫不作声反倒蹭蹭她的指尖。其实它用自己的叫声麻痹了那队巡夜人,一点也不坏。
崔息一开始不明白陆笙为什么要捡谢家的猫,但在灯下看到小猫瘦弱的身躯时他懂了,陆笙不忍心。
谢家这么大的家业,却有这么一只瘦弱的猫,多半是自己跑进去的,没有主的猫又怎么在那活得下去。
“陪我坐一会儿吧,天上有星星。”
陆笙坐在屋脊,把猫放在腿上,小小的生命带着一点暖意。
她双手撑在瓦片上,瓦片有微微的潮湿,是饮冰啜雪的青苔带来的触感。与柔软的青苔不同,长在屋檐里的佛甲草寸步不让,陆笙怕折断这向上的植物,手指微微分开缝隙。
四下无人,崔息依旧坐得端正,两个人中间放了一盏重新点亮的风灯,是陆笙随手从谢宅顺下的。
无话的氛围忽然被一声轻笑打破。
“笑什么?”陆笙问的时候也忍不住弯了唇。
两个平日里正正经经的成年人,今天晚上做的什么混账事,幼稚事!
还拿笔给人家画王八,唬得住谁呢?
崔息噙着笑说:“我不知道。”
其实说不知道对他来说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少年时崔息身负名门众望,读书习武日日不敢懈怠。再大一点又过科考成了进士,家国栋梁青年才俊,风光无二。他很少说不知道,他应该事事都成竹在胸,风云之中立定如山。
他也不敢不能说不知道,可是在陆笙面前,这三个字轻而易举地落地,不用担心令人失去信念或者辜负谁的期望,更不用担心被攻讦。他可以坦然地说自己是天地之间的混沌儿,是愚昧无知狂妄自大的痴儿。
手上忽然传来一点点的暖意,崔息低头,原来是陆笙的指尖。
崔息转头看她,她正认真地数天空的星子,因为要抬起一只手,所以挪过来了一些,也可能是自己不肯坐太远,她的位置不够了。
“好多的星子。”
崔息抬头,漆黑夜幕正有无数星子遍撒,它们闪烁不停,这份气势浩荡得令人晕眩。
“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1]。阿乐,你看到了什么?”他有些好奇她眼中的天象是否有其他意义。
“哪有这么高深。云尘你看,在这里的秋夜的前半夜是没有完整北斗的,但再过一段时间北斗就会回到天上,而斗柄冬指时也意味着春天。”陆笙用手指在天空点来点去。
走镖时从南到北,在没有网络的夜晚,星子就是她最好的陪伴。
她知道崔息说的是《易》里面的词句,那是古人对天象的解读。每当这种时候她就觉得念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现在坐在人间,念头却飞向天空。
十万年以前,十万年以后,渺小如苔花的人都可以坐下来,抬头看星星。时光仿佛在一种类似永恒的图景之中,只是据说以现代为基点的十万年后,北斗七星的模样会发生变化。
又不知道往后的亿万年里,在人类编年史中,串起太空历史的是否会是这些闪烁了亿万年的星星。毕竟,它们是如此酷似故事中那一点又一点散布的伏笔。在这个世界的千年后,人类会不会揭开自认为的第一个伏笔,登上神话中的皎月呢?
陆笙的念头纵横跨越无视时空,但一想到自己看不到故事结局她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2]。”
看着天空,崔息轻轻背诵,他生命中关于北斗的语言,最响亮的是这一句,如同北斗星一样亮着,为自己领航。这句话又如同史家纸笔钩沉一般将崔息心事牵扯,强烈情绪初尝快要陷落时他听到一声猫叫。
“喵。”
窝在陆笙腿上的小猫轻轻叫了一声,打断了两个人的思索,两个人又回到此刻。
陆笙抚一抚它的头,轻声说:“嘘,回去就给你吃肉。”
崔息的手像被春风吹拂的柳枝一样无法自控,手伸过去,中途又转折了方向,最后落在小猫的脑袋上,他伸出食指刮一刮这个小家伙的脑袋。
眼神却在偷看陆笙,一抹光落在她颊边,蜡烛明明只带来模糊的具有颗粒的光点,但照出来的人竟然异常生动鲜艳。
陆笙发现他在看自己,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回去吗?”崔息在快要空白的脑海里钩出一句。
“回去吧,回去给它洗个澡。”陆笙点点头。
她没看出来吧?她看不出来的。
崔息在心里自问自答,其实逃脱巡夜人视察的某刻里,他意识到这件事是荒谬的,可自己还是跟来了,心似有好风凭借,升到烟水茫茫之间去寻觅隐现的虹光,跟随她获得眼前的快乐这件事实在难以克服。
其实崔息警醒自己:没有赋予的能力,就不应该跨出那一步,最好心思也收起来,君子应克己。
这样反复告诫已有多次,但收效甚微。
他只好庆幸,陆笙并不那么在乎他。又想起佛经中语,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3]可人在夜里没有光又要如何,站在原地等待吗?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步步走回去,这片夜冷而黑,走到府后门时灯笼却亮着的。
陆笙忽然问崔息:“我家被烧县令大人是不是也有责任?秦厌要跪,那大人你……”
不知为什么,欢喜也带来征服的欲望,其实这话陆笙说出口就后悔了,想想也就罢了,怎么还说出来。县令和云尘的两个身份还也是凭他自己切换。
陆笙啊陆笙,今晚怎么这样得意忘形呢?
她感叹,这心气可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明明撞过南墙,也低头赔笑,甚至有狂徒妄想,可遇到崔息,她发现原来自己的脾气还没变,她不太喜欢自己的,可遇上了崔息这块他山之石,温柔似水地破了自己辛苦磨砺的尘世皮壳。
怎么办呢?自己的脾气没人喜欢的。
就在陆笙思考怎么圆话的时候,崔息向她行礼:“任凭夫人处罚。”
灯下的他把自己的缺胯袍一掀,衣摆被风托着,下落得居然有几分雅致,他跪得也不疾不徐,单腿往前一步半跪在陆笙面前。
“不不不……不用。”陆笙急得犯结巴,愣神完后立刻把人扶起来。
崔息脸上却始终挂笑,看她着急似乎还笑得灿烂了一些。
至于回府,两个人用的翻墙这一招,只是甫一落地就被丰娘和秦厌“遇见”。
“还是丰娘推得准,公子和笙姐姐果然是从后院落的地。呀!怎么还有一只三花猫?”
“哟,真是,有点像秦厌当年的可怜劲,以后肯定是只健壮的猫。”丰娘拿灯照一照,猫瘦弱得有些可怜,毛色也黯淡。
秦厌把三花猫聚起来,问:“不如叫阿洗怎么样?!”
“那不错,你是厌,它是喜。”
“不,不是喜欢的喜,是洗干净的洗。”秦厌逗一逗三花的小爪爪。
丰娘不理他,问陆笙和崔息如何,结果两个人还真同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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