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的一行人走到了正厅,李景负手立在厅中多时了。
苏宇早被拽到了大门外边,工部几个年轻的官员正出着对子刁难他,不时传来一阵哄笑。
“父亲。”
李汀南弯腰行了一礼,头上插着的流苏撞在一起,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李景上前虚扶一把,往她手里又塞了一包带着余热的点心。
“你娘嫁给我那天饿的不行,这些你留着轿子上吃。”
李汀南心底流过一阵暖意。
大华朝的女子出嫁时都会敬父亲一杯热茶,寓意着人走茶不凉。
她接过一旁李管家手中热气腾腾的茶水。
“请父亲喝茶。”
她的父亲不会说漂亮话,甚至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对她的爱却是倾注在日常中的。
脚下踩的鞋子是李景催人改了又改的,五福俱全的曲夫人是李景特地上门求来的,还有手里西城的糯米糍。
上一世,她被一顶软轿抬出李府。行至宫门前,她扭头回望,李管家扶着断了条腿的二哥远远跟在后头,见她瞧来,又忙转过身去。
她那时还勾唇一笑,心中换算着,自己进宫换父亲一条命,倒也不亏。宫中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可怜,这里没有父母的女儿,有的只是某家女。
八抬大轿稳稳当当地抬起了,唢呐吹出一段喜乐。
侯府与李家的人四处散着喜糖,花轿四周一片热闹之声。
没走多久,喜乐的声音明显更大了。
金风贴着轿窗低声道:“这是到苏将军府前了。”
李汀南支腮,深思不知飘往何处。
……
苏将军府上挂着大红绸缎,门前一片火红的爆竹碎屑。
一个衣着破烂的青葱少年在府门前站着,与这喜庆的场面格格不入。
持着红缨枪的侍卫雄赳赳朝他走来:“你怎么还不走!”
那男孩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泥污,眉心的那颗朱砂红痣也是脏兮兮的,不过一双丹凤眼倒是黑黢黢的,看着有些骇人。
侍卫冷不防地吓了一跳,他挥舞着手里的红缨枪。
“看什么看!你再不走,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啊!”
“你对一小孩这么凶干嘛?”
“唉,小孩你赶紧走吧,我们大将军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那男孩搂着盒子的手不断收紧,抬头道:“我要见他。”
“我们大将军凭什么要见你?”
男孩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好似下了很大的勇气才缓缓张开嘴巴:“因为他是我爹。”
侍卫们捧腹大笑,将军今日娶了公主,他们跟着沾光,领了不少喜钱。故而心情愉悦,连对门前这个惹事的小孩子也多了几分耐心。
“赶紧走吧,我们将军今天娶妻,没心情认你这个不知哪里蹦出来的野儿子!”
“哎——那小子怎么跑进去了,快拦住他!”
一个尚不足十岁的孩子,如何跑得过几个训练有素的侍卫。侍卫三两下便将他捉住,好一顿拳打脚踢,男孩被揍的鼻青脸肿,猛地咬上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侍卫。
侍卫痛呼一声,猛地一甩,那男孩好似一块破抹布,被侍卫丢出了将军府。
“妈的,这小崽子劲儿还挺大!”
“你连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都收拾不了,竟还有脸说?”
几个侍卫尚嫌不过瘾,骂骂咧咧地拖着他往巷内走去。
不知何处跑来一个小女孩,拦住那几个侍卫。
小女孩奶声奶气道:“你们怎么打人!”
“滚一边去,就打……”
侍卫的话头止住了,那女娃身后跟着的女官将腰牌亮了出来。
宫里的人,他们惹不起,几个侍卫愤愤扔下男孩,撇着嘴悻悻而归。
小女孩转过身来,朝他伸出手来:“小阿哥,你是不是找不着家了?”
“小阿哥你别怕,我爹爹在朝里当官,我一个哥哥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他们一定会帮你找到家的。”
地上的人费力地睁开眼睛,一个粉嫩的女娃正朝他伸出手来。阳光倾泻而下,给那粉团子镀了圈金边。
那女娃皮肤吹弹可破,头上戴着金晃晃的珠钗,身上穿着的衣服一看便知布料极其昂贵。只不过有些不太合身,裙边沾满了泥污。
但仍和他不一样。
他费劲的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污血,绕开小女孩,抱紧怀中的盒子,一瘸一拐地走了。
“小阿哥你能不能回去当我的哥哥,我的两个哥哥只会欺负我!我的花裙子都被他们弄脏了!”
原来是瞧见他挨揍的场景了,他头也不回。
“不能!”
而后稍顿了一下,“回去让你娘把你衣服做短些!”
却听那女娃抽泣几下:“我娘早死了!”
他回头瞧去,那女娃哭的满脸都是鼻涕。女官一边帮她擦着泪,一边冲自己嫌恶地皱着眉,“你怎还不走?”
他叹了口气,虽然他俩都没娘,但是她和他还是不一样。
……
迎亲队伍从苏将军府前穿过,没走多久,便稳稳停下了。
“新娘子下轿咯!”
一条红绸塞进她手里,一端连着她,一端连着他。
先是跨了火盆,又是在吉人三声吆喝中拜了几拜。
老宣平侯从去年便出门云游了,高堂之上仅有一座碑位,上刻四个大字,生母刘氏。
“送入洞房!”
李汀南被一大群人拥着,晕晕乎乎的朝喜房内走去。
喜门一关,院外宾客的喧闹、杯碟碰撞的声音、爆竹的炸裂声都被隔绝在外。
四下皆是一片喜红,床上铺满了桂圆花生,她往上一座,硌得哎呀一声。
手臂粗的喜烛时不时爆出一声啪的响声。
“小姐,前院宾客倒还不少,您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豆沙山药糕的香甜占据了她的味蕾,她猛然间想起,上辈子入宫为妃那天也吃过这点心。
那日她遵从太后的指示,从日暮西沉等到曦月当空,玉竹也是这样递给她一份点心。
“平日在家怎么不见你做这糕点?。”
“哎?小姐,这点心是桌上的呀。”
金风接住话茬:“想来是姑爷提前备下的。小姐爱吃,晚些奴去打听打听这是在哪家铺子买的。”
恰时苏琪推门而进。
“夫人,侯爷让小的给您送些吃食来呢!”
馄饨的香气钻进李汀南的鼻腔。
苏琪瞧见桌上的点心笑道:“侯爷真是料事如神。”
瞧着金风玉竹满面疑问,苏琪倒也不卖关子,放下馄饨。
“这是侯爷亲手做的,说夫人绝对喜欢吃!小的也不知侯爷几时学会做糕点了,只知他中秋宫宴回来,便钻进厨房捣鼓了。”
上一世吃过的糕点原来是苏宇做的,她那时还以为是玉竹从家里带来的。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淡淡的酒香混着松木香袭来。
眼前禁锢视线的喜帕被一柄玉如意挑开,一口炫白的牙映入眼帘。
苏宇身着大红中衣,双颊酡红,显然喝了不少酒。
“侯爷怎将衣袍脱了?”
身后的苏琪噗呲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身酒气,怕熏着你。”
她接过苏宇递来的瓢,两人饮过合卺酒。
苏宇抬脚往净房走去,玉竹几人趁时上前给李汀南拆洗。
一根根金簪玉饰被取下,头上猛然轻了不少。她瞧着那簪子上绽放的番莲的形状,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而后起身去另一间净房洗漱,雾气缭绕,她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中秋宫宴后苏宇会了豆沙山药糕,嫁衣上绣着的,还是上一世她当上太后才有的流光双面绣。
她两眼一阖,沉进浴桶之中。
出来时便见苏宇正身着雪白的中衣,倚在床上把玩她的玉簪,羊脂色的玉簪在修长的手指间来回穿梭。
眉心那颗朱砂痣被水汽浸湿,红的十分妖冶。一白一红对比着,看上去有种诡异的和谐。
听见这边的声响,他拿起一旁的丝巾,自然而然地给李汀南擦起头发来。
“以后莫叫我侯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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