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惊鸿偷偷翻窗而出,将青梧拉到了一个隐秘之处。
“青梧,你是如何进来的?这些天去哪里了?”
青梧道:“让阁辅记挂了。这王府的守卫似乎……没有往日严密了。青梧发现了‘南风密匣’的踪迹,不敢怠慢,是以一直在追踪‘南风密匣’的下落。”
“南风密匣?”顾惊鸿的心猛地一沉——楼主再三叮嘱要取南风密匣,那匣子据说关乎潜渊阁西南地区多处据点的生死存亡,不容有失。
“结果如何?”
青梧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雨水特有的湿冷气,“阁辅。‘鹞鹰’的行踪确定了。除夕夜戌时三刻,北鼓楼大街‘福瑞祥’绸缎庄后巷接头,他身上带着‘南风密匣’!”
青梧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愈发凝重,“楼主说,密匣本身有七重机巧锁,内藏线索真伪难辨,唯有阁辅您亲自取来,方能确定其真伪。‘鹞鹰’是只老狐狸,警惕性极高,接头时间地点是他临时放出,我们的人……无法确保万全。阁辅,恐怕……得您亲自走一趟了。”
雨声敲打着伞面,也敲打在顾惊鸿的心上。
除夕夜,北鼓楼大街……那是上京城最繁华、也最鱼龙混杂的地方。在萧承砚眼皮底下,冒险出府……无妨,试了再说。
顾惊鸿眼中最后一丝犹豫瞬间褪去,只对着青梧那双坚定的眼睛,只吐出一个字:“好。”
青梧点点头,身影如同融入雨夜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退去,只留下窗棂上几滴迅速被雨水冲刷掉的水痕。
……
腊月二十一
年关的气氛渐浓,王府内外小结灯彩,却丝毫暖不进宸安居。
看着萧承砚再一次皱眉喝完药,顾惊鸿深吸一口气,终于打破了连日来的沉默。
她着一袭浅青色长袍,站在书案前几步远的地方,微微抬着下巴,目光平静地落在萧承砚批阅奏折的手上。
“王爷。”她的声音清晰平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除夕将至,奴婢想告假几日。”
萧承砚执笔的手忽地一顿。
笔尖悬停在奏折上方——这是她要求“泾渭分明”以来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不是和解,不是解释,而是……告假?离开?
他缓缓抬起眼睫,目光投向顾惊鸿。
几日未细看,她似乎更清瘦了些,那身浅青色的袍子衬得她面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沉静,带着一种疏离感。那日她愤怒控诉的眼神和此刻的平静重叠在一起,让他心头莫名一窒。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只剩下沉重的压迫感。
顾惊鸿迎着他的目光,继续开口:“义父病重,年关孤苦,奴婢需出府探望一日,略尽心意,除夕当夜便回。”
“义父”二字出口,顾惊鸿舌尖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涩意,旋即被她硬生生压下。
“嗒”的一声,萧承砚搁下了笔。
他双目微红,双手交叠放在书案上,但身体微微前倾,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里面翻涌着惊愕、愠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受伤?
“告假?……顾惊鸿,你这是何意?”
顾惊鸿微微一愣,下意识蹙眉。
按照她对萧承砚的理解,他不是应该问一下“你义父是何人”“家住何处”“何时归府”……诸如此类的问题么,怎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是她方才表达得不够清楚?
顾惊鸿不知道,萧承砚是生生咽下那些疑问的。
他本能地想用王爷的威仪、王府的规矩将她摁在原地,质问她“义父”的真假,警告她年节当值的规矩……但他看着顾惊鸿,脑中不受控制地回响起她那日略带颤抖的声音:
「可您呢?王爷!您这几日来,桩桩件件,何曾停止过对我的试探?」
「……我们之间,是不是应该泾渭分明一些?……您何必……连这点微末的喘息之地都要碾碎?」
随即,脱口而出的疑惑变成了一句“你这是何意”。
如果他再继续试探,岂不坐实了她控诉的“试探”、“折辱”、“步步紧逼”?毕竟,按照她说的,她只是为了还她恩情……
萧承砚看着她那双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挫败感。他行军作战算无遗策,却似乎完全掌控不了眼前这个“婢女”的心绪和去留。
她不是在请求,她是在告知。她划清了界限,然后,要离开。
这种认知让他胸中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却又无处发泄,最终化为一种冰冷的、带着浓浓疲惫和一丝自嘲的怒意。
他猛地靠回椅背,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气音的冷笑。
半晌,他吐出一个字,又空又冷:“好。”
顾惊鸿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诧异,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轻易地“放弃”质询。
她微微颔首:“谢王爷。”
看着她转身而去的冷漠背影,萧承砚忽然有些莫名的生气,声音再度响起:“慢着。”
顾惊鸿停下脚步,却未转身。
“记住你的话。除夕当夜,本王要见到你回府侍药。若误了时辰,或是在外面惹出任何一点……不该有的风波,顾惊鸿,本王会让你明白,‘泾渭分明’四个字,不是你单方面说了就算的。王府,有王府的规矩。”
这既是警告,也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后一点掌控感。
顾惊鸿转身看了看萧承砚,见他虽然双眼眸色依旧凌厉迫人,但眸色猩红、脸色苍白、面容瘦削……她再次颔首,“是。”
旋即不再多言,干脆利落地转身,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
书房内,死寂重新降临。
萧承砚维持着靠坐的姿势,一动不动,烛火跳跃,在他冷峻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他深邃的眼眸望着紧闭的房门,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她冷漠告知离开的刺痛,有对自己刚才失控质问的懊恼,有对她目的疑虑和警惕,有被她那“泾渭分明”束缚住的无力感。
或许……还有一丝被她那句“除夕当夜必归”所牵动的、极其微弱的不明期待?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眼底一片沉沉的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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