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帆一行人路经水云楼时，车夫扼住缰绳，马车停住。
车厢门帘撩起，唐云帆率先下车。
如今水云楼人去楼空，紧闭的大门上贴着官府封条，两侧悬挂的彩色灯笼日晒雨淋下褪了颜色，愈显萧条。
折扇砸在掌心，唐云帆甚是惋惜:“早早听闻水云楼乃是金陵一绝，轻易让官府毁了去，只叹我迟了些许，无缘错过。”
时隔数月，唐家用尽手段将唐卫年从水云楼的腌臜事中摘个干净，本该流放岭南的李添成为拐卖良年的主谋，改判斩立决。
恶仆倚仗唐卫年的权势，狐假虎威，恣意妄为恶意敛财，酿出此等祸事，唐家族长深感懊悔，愧对百姓，特将唐卫年从族谱除名，并向官府捐赠白银一万两善后落难民户，至此水云楼一事，草草收场。
紧随其后的唐世安意味深长道:“贤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妨我现带你去近日新开的妙音阁，头牌岚羽娘子，腰肢纤纤若拂柳，舞姿曼妙颜似海棠，定叫你得偿所愿。”
这妙音阁正是水云楼秽土转生所化，烟花之地即是销金窟又是搜集消息的不二之选，唐家自是不肯放过这块肥肉。
舍弃唐卫年不过是明哲保身，断尾求生之举。
寥寥数语直勾得唐云帆心痒难耐，一滴雨水骤然打落在他手背，丝缕冰凉顿时唤醒他此行目的。
他摇头推辞:“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拜见明…嫂嫂，只好改日再赴三叔之约。”
许久未见明霜妹妹，甚是想念，险些将她名讳脱口而出。
到底是当着外人的面，需要避讳，唐云帆如是想到。
唐世安皮笑肉不笑:“是极。”
提及奚明霜，唐世安心情极为复杂，比起仇恨如大哥唐世洋，因她折损了嫡次子不说，还险些被官府端了暗处的产业，他内心深处是隐隐窃喜的。
谁教族中每次都将脏活累活推给他办，上次公堂之外他被砸了烂菜叶的糗事，仍历历在目。
想及大哥吩咐他做的另一件事，唐世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实属强人所难。
唐云帆可顾不上他的想法，满心满眼都是明霜妹妹。
车帘重新放下，如丝如缕的雨丝飘飘洒洒，地上留下两道细细的车辙印。
东院门外，金翘紧绷着神经，撑起一把油纸伞立在明霜身侧，空气中弥漫着的诡谲氛围一触即发。
明霜居高临下，望着气势汹汹的冯妈妈及其身后一众奴仆，语气轻描淡写:“诸位请回吧。”
冯妈妈微微欠身行了个礼，板着脸道:“吾奉王夫人之命，前来教导娘子为人妇，为人媳的规矩。”
明霜斜睨了她一眼，惊异她强硬的底气。
冯妈妈如此行径亦是与她出身有关，她是后宫里教导小宫女的礼仪嬷嬷，再有一载就到了出宫的年龄，原想物色着进大户人家荣养，恰好赶上赏花宴王氏提及大儿媳孀居金陵，甚是可怜。
怜惜之语传至宴会主人翁耳中，长公主心慈特意叮嘱王夫人莫要心忧，改日从后宫寻个知礼懂规矩的嬷嬷送往金陵，全了她拳拳爱护之心。
只她抵达荣恩侯府时，适才惊觉王夫人对守寡的儿媳并未同外界传闻般怜惜，奈何长公主已将自己指派于她，再无转圜之地，奚府之事人尽皆知，思及余生福贵，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明霜心头一紧，暗想她同王氏竟到了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
细雨斜洒扑面而至，冰凉触感让她压制住内心的波动，眉心不自主地蹙起。
冯妈妈自觉占据上风，洋洋洒洒道:“擅自离府，未曾向长辈辞行，此为不孝，抛头露面行商贾之举，难登大雅之堂。”
话音落至明霜耳中，下意识反应侯府派人监视她，担忧她同谢郎之事是否败露。
下一瞬掩在衣袖里握紧的拳手缓缓展开，徒留指尖苍白。
“夫人交代若娘子不愿让奴婢教导，便去灵觉寺为云治郎君诵经祈福。”
逼良为尼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纵是给王氏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提此事，只好退而求其次。
此刻明霜亦知晓她与谢子由之事未曾被人发现。
她暗暗松了口气，张口正欲反驳，守候在侧的王妈妈挺身而出，神色无比愤慨。
明霜微眯起眸子，不动声色地旁观王妈妈的表现。
王妈妈喉间滚了个气音，挨个回怼:“娘子离府乃侯爷亲允，陛下亲赞，何来不孝？开书铺亦是遵从云治郎君的遗愿，难不成你这老妪口中的大雅之堂抵过陛下的金口玉言！”
有理有据令人无法辩驳，明霜对王妈妈高看几眼，好整以暇地瞧着两人斗法。
汗流浃背的冯妈妈呼吸有些紊乱，几息后方稳住阵脚，话锋一转:“我奉夫人之命，替她管教儿媳，岂容你一个奴才放肆。”
王妈妈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扯着大旗煞有其事道:“我乃江南崔氏家仆，奉主家之命照看奚娘子！”
江南崔氏是明霜外祖家，奚家出事后未出面干涉，亦未受到牵连。
奚府出事后，崔家曾暗中催促崔夫人和离，崔夫人不忍夫君子女落难，自己却逃之夭夭，亦唯恐娘家遭受牵连，特违背父兄之命，同奚家共存亡。
崔家父兄恨铁不成钢，表面上同奚家断了来往。
江南崔氏文风鼎盛，明霜外祖崔晏乃当时大儒，桃李满天下，同辈中崔氏双璧闻名遐迩。
王妈妈倚仗的，不如说奚氏倚仗的是江南崔氏。
冯妈妈踌躇不决，王夫人曾言奚氏孤立无援，怎平白冒出崔氏奴仆来，这教她如何是好！
方才叩门的小丫鬟静悄悄地替冯妈妈撑伞，似是差觉她动了气，紧忙搀扶着，然而藏在衣衫下的指尖死死掐住她手腕那点细肉，嘴上关怀备至:“雨大风急，妈妈可要站稳了。”
油纸伞被擎高几寸，金翘认出她正是在侯府明月阁时，那收了钱财却又爽约的丫鬟茜儿。
冯妈妈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局促的笑意，王氏派人监视她行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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