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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南星鬼使神差看了陆乘渊一眼,竟冷不防地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流云渡是上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上至王权贵胄,下至低等蚁民,无论你是上上人,亦或是陷在深沟的坎精,谁都能在这里找到一晌贪欢的地方。烟柳巷则是流云渡最为杂乱的一条街巷,尤其是寻欢作乐,种类之杂,花样之多,整个大晋无出其二。寻常的秦楼楚馆多集中在北边,称北曲,而各式各样的南风馆则多在南边,称南曲。
马车在烟柳巷南曲的街头停下,陆乘渊一身官服太过打眼,他让薛南星先下了马车,自己则换了身常服才下车。
二人边走边说,几步路的功夫,陆乘渊就已将来龙去脉了解了七八分。
“此人原名贾里政,原是江南一个名为‘翠微班’的戏班子里的名伶,善唱折子戏。五年前随戏班来道京城,后来‘翠微班’散伙,这贾里政便流落至烟柳巷的南风馆了。”陆乘渊如是道。
薛南星心中了然,死者擅易容之术,叫声尖细,想来都是多年在戏班里的缘由。
不多时,二人便停在一家名为楚风阁的南风馆门口。
薛南星跟在陆乘渊后头,走得有些忐忑。虽说这十年来她没少扮男装,在县衙里跟着捕快办案时也上过青楼,听过不少荤话,但一想到大家同为女子,也并没有那么难为情。可如今要去的可是南风馆,要面对的是各种男子,心中难免没底。
薛南星低着头踏进门槛,一团红色的香风霎时间扑到她眼前,雪白的藕臂攀在她肩上,小馆撩人地娇笑道:“公子好面生,是第一次来咱们楚风阁呀?”竟是比女子的声音还要娇柔。
看这阵势,分明身前才是主子,不知这小馆缠着自己作甚。她顿时面露尴尬,将这小馆的手拨下去,往陆乘渊身后缩了两步。
小馆似乎被陆乘渊周身的凛然之气震慑,手中的红绢纱一扬,“哼,没意思。”摇着团扇离开了。
老鸨很快迎了出来,笑嘻嘻地将二人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薛南星身上,将她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
薛南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或者看出了什么,当即有些怕,可当着陆乘渊绝不能露怯。她稳了稳心神,扬起下颌,抬头打量着这里,强装自若地开口道:“给咱们公子备个上好的雅间。”说完,她忽又念及从昨夜到现下,还未有一粒米落肚,便也不再顾及陆乘渊的脸色,又道了句,“对了,再来桌上好的酒菜。”
老鸨闻言,注意力很快就被另一位玉树临风,风光霁月的郎君所吸引。在风月场上混迹十数年,老鸨到底是眼光毒辣,一眼便看出,前头这位高个男子绝非普通贵公子,这衣袍布料和刺绣暗纹,哪里是寻常有钱人家用的。
这人的身份定然非同一般。不是朝中叁品大员,就是皇亲国戚。至于他身边这个嘛……老鸨颔首一笑,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亲自领着两人往二楼去。
“果然是轻车熟路。”陆乘渊冷声冷气地嘲讽钻进薛南星耳里。
薛南星想到前日那场戏,憋出一个惨白的笑,朝着陆乘渊抬手道:“王爷先请。”
“二位郎君喜欢什么样儿的小馆?”老鸨殷勤地介绍,一边将坐席铺好,熏香和茶水都备上。末了,她转头意味深长地笑道:“当然,若是二位一起,那可是别的价钱。”
陆乘渊低头吹了一口茶瓯上的热气,淡淡道:“不必了,有你就行。”
老鸨笑容一僵,想到这二人进来楚风阁后就目不斜视、未曾旁顾,猛然意识到来者不善。
她原以为他们只是眼光挑剔,瞧不上楼下那些庸脂俗粉,可眼下点她这个老鸨子是几个意思。她转而又瞥向另一人,跟饿了八辈子似的,谁来这寻欢场里只顾着吃,摆明了就不是来寻乐子的。
只见那老鸨脸色霎时变了变,可毕竟是见惯世面,眼前之人身份不明,不好当即发难。
她稍作停顿,揉着手中的绢纱,娇嗔地笑道:“二位郎君怕是搞错了,此处是南风馆,寻的是小馆的乐子。老身虽还风韵犹存,可毕竟年纪在这儿了,二位若是齐上阵,我这身子骨怕是难以消受哟!”说着,竟是抬起手上的绢纱朝薛南星拂过来。
薛南星刚吃下的一口汤差点没喷出来。
陆乘渊冷着一张脸,手往桌上重重一磕,只听“啪——”一声沉甸甸的闷响。
手掌移开,其余二人一眼便瞧见桌上多了块令牌,令牌上三个大字赫然在目——大理寺。
二人霎时怔住。
混迹风月之地的人,虽不是个个恶贯满盈,可时日长了,谁没沾染过一些不干净的事。老鸨心虚,顿时吓得不轻,一句话断断续续从齿间挤出来,“大、大人,您这是何意?咱们楚风阁是拿了正牌做生意的,身份虽是低贱些,可都是良人。求大人明鉴啊!”
“拿没拿正牌,是否良人,那是户部的事,本……”陆乘渊轻咳一声,扬了扬双指,接着道:“本官不管。本官此行只想打听个人,你若如实交待自然无事。”
薛南星会意,赶忙从袖中抽出两张画像递于老鸨,“嬷嬷可认得此人?他五年前跟着江南一个叫作‘翠微班’的戏班来了京城,后来戏班散伙,人便到了楚风阁。对了,是唱折子戏的。”
老鸨略松了口气,疑惑地接过画像,才看清下巴带黑痣的那张,立时叫道:“果真是他!方才听公子说‘翠微班’我就猜到了,这几年楚风阁里的江南人也就只有曲澜生了。”
“曲澜生?”
老鸨口无遮拦,直言不讳,“那些官老爷们惯爱附庸风雅,假正经……”说着,她无意间瞥到陆乘渊黑沉沉的脸,这才惊觉自己失言,忙捡着重点说:“所以干咱们这行的,都会给自个儿取个文雅的艺名。但他这名字可了不得,是一个恩客所赐,说他唱的曲儿如水波生于心,能撩人心弦。”
话音甫落,老鸨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反问二人,“不过……二位大人若是要寻他,怕是来迟了,他春分那日就走了。”
薛南星问道:“可有说走去哪儿?何时回来?”
“说是替他那位恩客办点事,顺利的话估摸着一两个月就能回。若是办的好,会有重赏,指不定再回来时就能赎身了。至于他究竟去哪儿……”老鸨想了想,“倒还真没细说。”
“恩客?”薛南星追问道:“嬷嬷可知道这位恩客是谁?”
“他的恩客嘛,来来去去也就那一个,不过次次来都戴着帷帽。”老鸨答道。
“次次都戴帷帽?”薛南星不免好奇。
老鸨带着几分玩味,有意无意地扫了对面的二人一眼,“来咱们这儿寻欢作乐的,谁不是偷摸着来,别说戴帷帽了,戴面具的也大有人在,稀奇古怪的事可见多了,大家伙都是见怪不怪。在寻欢场里,姓名家世、外貌长相,甚至是男是女都未必是真,二位大人觉得呢,是不是这个理?”
薛南星心中咯噔一下,一时没接上话。
陆乘渊不想废话,一针见血道:“这个曲澜生来楚风阁多年,怎会只有一个恩客?”
“他呀,也不知该说他是命好还是命不好。”老鸨略一思量,将话头拉回到五年前,“五年前,他初来乍到楚风阁时,就已经过了双十之龄,身无长物,细眼扁鼻,下巴上又生了颗大黑痣。咱们这行当,吃的是青春饭,哪家南风馆会收留个其貌不扬的三等初掳头[注]。不过,他倒是颇有恒心,日日跪在后院门口唱曲儿,足足唱了七日,还真让他唱来了一位贵人。”
“就是赐名给他的那个。”她眸光悠长,回忆道:“那贵客当时也不知怎的,偶然间绕去了后院,无意听见门外有人唱曲儿,曲声当真是婉转优美,在整个南曲都难得一闻。他当即便命人来寻我,说要见那唱曲的人,花多少银子都肯。我心里虽对曲澜生的长相没抱太大期望,可一想到,人家看中的是他那副好嗓子,便将曲澜生带了进来,好生梳洗打扮一番。”
“没承想,他竟精通易容之术,只消片刻工夫,便将那黑痣隐去,双眼也大了一圈。那贵客一见之下,喜欢得很,赐了他‘曲澜生’一名,还慷慨打赏了不少银两。随后几日,那贵客连连光顾,指名要他作陪,但不久之后便不再来了。”
“既是喜欢,为何不来了?”
“后来……大约是小半年后,就改成接出去唱了。”老鸨轻叹一声,“所以我才说他命好。来阁里的第一日就遇到这样贵人,那人出手阔绰,赏赐丰厚,曲澜生也是个懂规矩的,每次外出回来都会主动将赏银上缴。大家好来好往,我也不为难他,便让他在阁里做了个清倌儿。平日里隔着帘子唱唱曲,那位贵客来接,我就随他去了。”
薛南星看一眼陆乘渊,只觉找到了关键人,继续问道:“嬷嬷可知道将人接去何处了?”
老鸨摇了摇头,“貌似次次都是去不同的地儿,曲澜生从不多说,我也不多问。毕竟都是客人的私隐,自是知道的越少越好。我嘛,只管银子收够了,其它的事也懒得操心。”
二人心中疑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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