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二十三年夏。
五皇子萧承泽被圣上立为储君,入主东宫。
意料之外,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三十五年前奸相窃国,还是太子的圣上流落民间,圣上打天下时,偶遇歹人偷袭,皇后娘娘替圣上挡了一剑,伤到身子,难有身孕,至今膝下没有子女。圣上便将几个皇子过继到皇后娘娘身边,皇太子早逝,成年的只有三皇子萧承稷和五皇子萧承泽。翊王萧承稷心系百姓,深得圣上喜爱,也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选。”
柳姝妤叹息一声,并未因丈夫成为太子而高兴,反而替萧承稷惋惜,“可惜了,面颊有疤,与储君无缘。如今太子殿下入主东宫,翊王自请巡查邺朝各地,探寻民间疾苦,希望邺朝少些冤假错案。或许这才是翊王一直想要的。”
夏日炎炎,山岚摇动羽扇,送去清风徐徐。
她乌眸微淡,听闻柳姝妤此话,心里暗暗摇头。
也不全是。
说到底,皆因一个情字。
甫一,外面传来闹哄哄的争执声。
不消片刻,紫檀空着手气冲冲进了屋子,嘴里嘀嘀咕咕小声骂着人。
柳姝妤问紫檀,“外面出了何事?争执不休。”
“还不是月雨阁的那位。眼下正是裁新衣的时候,明就是太子妃先选衣料,那边的奴婢仗着她家主子有孕,正是盛宠时,夺了衣料便回月雨阁。”紫檀是柳姝妤陪嫁丫鬟,跟她多年,见多了主子委屈的事,恨透了月雨阁那侧妃和太子。
说到后面,紫檀声音小了些,“太子殿下偏心侧妃不是一两日的事了,太子妃次次都忍让。”
侧妃有孕,太子日日都在那边守着,月雨阁的吃穿用度都快赶上正宫这边的了。
当初太子妃有孕时,太子殿下也未曾这般上心,不过是嘘寒问暖几句罢了。
紫檀心底腹诽,但却不敢说出徒让柳姝妤伤心。
“殿下心不在我这,强留又有何意?身外之物,争执一番有何意思?月雨阁那边要,给她们便是。”柳姝妤搭上山岚的手,“我乏了,午憩罢。”
自母亲离世已有一年,这一年发生了诸多事情,柳姝妤逐渐看清了萧承泽的真面目。
萧承泽心里从来都只有侧妃,娶她不过是因那次落水从湖中救起她,迫于无奈罢了。
她真傻,当初被萧承泽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不惜和家人反目也要嫁给他,到头来长兄和母亲双双不在。
她还要在东宫看着萧承泽和侧妃卿卿我我,儿女成双。
柳姝妤看着富丽堂皇的太子妃宫殿,心底泛凉。
错错错。
一步错,步步错。
*
元熙二十四年春末,圣上驾崩,萧承泽登基。
柳姝妤未曾想到,噩梦接踵而来。
“柳太尉私藏甲胄军械,证据确凿,图谋不轨,意欲造反,柳家满门打入昭狱,不日问斩!”
萧承泽着明黄色龙袍,在金銮宝殿上看着被官吏搜出来的几件军械,毫不留情处决了他的岳父。
“皇后出嫁多年,其父心思浑然不知,遂免去一死,废黜后位,打入冷宫。念柳家祖上护先帝有功,而今柳时安犯此大错,错在一人,故只处决柳时安一家,其兄一家不予追究。”
至此,柳家掌管的数十万禁军兵权回到萧承泽手中时,他才露出久违的笑容。
风雨潇潇,凉风瑟瑟,如万千鬼魅同时哭泣。
黑云压低苍穹,仿佛要将宫阙压弯摧毁,透不过一丝光亮又满是压迫感。
柳姝妤跪在殿外,冰寒雨水打湿她衣衫紧贴肌肤,更显女子的瘦弱,而那纤瘦的身子岿然不动,“求陛下明察!臣妾爹忠心耿耿,其心日月可鉴,绝不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骤雨直灌双眸,柳姝妤在雾蒙蒙中看见一身明黄的萧承泽高高站在殿外台阶上。她俯身,额头停于地上交叠的手背,“求陛下明察,还柳家清白!”
内侍撑伞,挡住纷飞的雨水。
萧承泽立在檐下,不为所动。
看着那孱弱的身子匍匐于地,卑微求他,萧承泽忽地生出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男子幽幽转动扳指,在柳姝妤一声声哀求中,缓缓走下台阶,未置一词。
薄情又冷漠。
萧承泽路过,冷若冰霜。
柳姝妤迟迟未等到回应,看着地上水洼印出那渐远的衣角倏地抬头,跪着转身望着雨中的男子,“求陛下还妾身爹清白!”
萧承泽停住步子,回身便看见狼狈不堪的柳姝妤。
骤雨下个不停,女子衣衫湿尽跪在地上。
乌睫沾满雨珠,轻轻颤动。
娇花被风雨摧残。
他蹲身,伸手遏住柳姝妤下颌,“清白?朕说的就是事实。姝儿所言,是朕错了不成?”
他狠声说着,虚伪的面目终于露出,哪还有夫妻间的情谊所在。
“来人,把皇后送回冷宫,严加看守。”
萧承泽推开柳姝妤,长袖一甩,抖落衣袖的雨水,头也不回离开了。
*
父兄斩首那日,柳姝妤想在冷宫了此残生,曾经与她共事一夫的苏念慈突然来了冷宫。
废后和新后同时站在简陋破烂的宫殿,一个落魄狼狈,一个锦衣华服光鲜亮丽。
苏念慈凤袍于身,染了豆蔻的手指遥遥指向素发披肩的柳姝妤,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炫耀又奚落道:“数日不见,姐姐怎成了这狼狈模样,瞧着落魄的样子,真是可怜。”
“这身凤袍,姐姐熟悉吗?本宫让尚衣局重新做的,比姐姐那身好看多了。”
望着梁上断裂的白绫,苏念慈笑道:“知晓姐姐急着一死了之,但先别急。姐姐死得不明不白,本宫便就先告诉你,你不知道的事情,让你死得明白。”
柳姝妤微愣,不明所以。
“姐姐以为陛下娶你,是真心爱你?陛下是看上了你们柳家的权势。柳家祖上护先帝有功,柳太尉追随先帝打天下,曾舍命救先帝,亦是复国功臣,总领禁军,掌邺朝兵要。陛下背靠柳家,如虎添翼。”
柳姝妤自嘲一笑,这点她岂会不知?
从萧承泽待她冷淡后,她逐渐明白了萧承泽是贪柳家的权。
“看来你知道。”苏念慈从柳姝妤面上没看到她先要的模样,略微失望,不过须臾后又奚落道:“可有几件事,你不知。柳家大郎和太尉夫人的死,你该不会以为是场意外?”
柳姝妤面色骤变,似乎明白了什么,毫无眷恋的眸底倏地变得锐利。
苏念慈很满意,蹲身靠近柳姝妤,在她心上补一刀,哂笑道:“没错,陛下指使的。连你爹入狱被斩,都是陛下授意。曾今全是滔天的柳太尉,一夕间沦为阶下囚,身首异处。而本宫的爹,从一介小官,一步步走到吏部尚书的位置,成为众人争先巴结的对象。”
“柳姝妤,你真傻,甚至连你腹中那孩子,陛下从未想过要留。”
苏念慈踏出冷清的宫殿,春风得意。
胸口袭来密密的痛楚,柳姝妤浑身一震,卸了力般瘫坐在殿中,痛心疾首下泣不成声。
长甲深深嵌入手指,生生将手弄出来血来。
萧承泽,你该死!
她若就这般死去,只会遂了萧承泽的意,杀父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报仇的念头在柳姝妤心底萌芽,滋生,越发强烈。
奈何冷宫守卫森严,柳姝妤还未等到复仇机会,叛军攻城的消息便传到她耳中。
“陛下增收赋税,民不聊生。吏部尚书卖官给商贾权贵,尸位素餐的官吏奴役百姓。三十四年前窃国奸相的余孽趁机发动战乱,卷土重来,如今已打到了京城,陛下御驾亲征在城外和叛军厮杀。”山岚拉着柳姝妤便往外走,“娘娘,趁着宫中大乱,奴婢带您逃出去。”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谁也不敢欺负娘娘。”
山岚坚定说道。
宫廊上,柳姝妤被潜入宫中的叛军截住,与她一起被截的人还有新后。
后颈被狠狠一劈,柳姝妤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发现她被侍卫押着站在城墙上,而城墙下面是率领兵马的萧承泽。
“宫门失守,凭你这些兵马也想赢?莫再垂死挣扎!而今与你最亲密的两个女人都在我手上,现在乖乖退位,我还能放其中一人一命。”窃国首领将柳姝妤与新后齐齐推到城墙之上,喊道:“萧承泽,如今你大势已去,此战必败。我给你体面,让你选,留你一命。不给你面子,老子将你仨剁碎了喂狗。”
巍巍城墙,墙外天子领兵城下,墙内逆贼挟持她与新后,逼迫天子让位。
柳姝妤看着被叛军团团围住的萧承泽,男子唇瓣翕合,似要说话。
柳姝妤见多了萧承泽与苏念慈卿卿我我,自是能猜到萧承泽要选谁。
这世间早无她留恋之人。
刹那间,她挣脱开逆贼的桎梏,纵身跳下城楼一了百了。
带着浓烈的怨气,柳姝妤一遍遍咒着萧承泽。
剁碎喂狗,太便宜他了。
若是可以,她愿化作厉鬼,找萧承泽索命。
她腹中不足三月的孩子,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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