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里》
白蕊犹疑:“七郎将姑娘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如何能背着他从这庄子里逃出去?”
缨徽见她一副绵软絮叨的样子,愈加厌恶烦躁。
但此刻需用人,还得好好扮演主仆。
因而压下心中邪火。
耐着性子哄劝:“他又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幽州这地界终归还是都督做主。只要咱们一条心,好好筹谋,还愁没有出路吗。”
白蕊惊疑:“姑娘怎像变了一个人?”
缨徽恬静微笑:“不过是前些日子没想通罢了。如今这般没名没份地跟着七郎,倒真不如回都督府做我的小娘子。”
她面容明灿。
真心要哄人时,端得暖风和煦体贴入微。
摸摸白蕊鬓侧垂下的青丝。
声若四月春水:“姐姐,你是侯府的家生子,一家子都仰仗侯府过活。你千里迢迢背井离乡随我来了这里,不就是指望着帮我种下根基,立些功劳,好在来日给父母兄弟一些荫佑。大好机会摆在眼前,我都想通了,你怎的还犹豫起来?”
“莫非你也想通了,不再管家里那些人的死活了?”
她的笑容天真艳丽。
白蕊瞧着,却无端生寒。
明明眉眼如初。
却又好似脱胎换骨。
但其实白蕊并没有选择。
她奉命而来,万千干系。
从不是她能决定。
她点了点头。
缨徽灿然一笑。
吩咐她把红珠也唤进来。
她身边只余这两个心腹。
红珠心思单纯,向来唯缨徽马首是瞻。
痛快答应。
只是不无遗憾叹了句:“可惜七郎了,他对姑娘真挺好的。”
缨徽一怔,随即摇头笑了笑。
露水姻缘,合则聚。
她也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是他过分纠缠。
合该被摆一道。
也不知是不是感应。
李崇润很快结束议事回来。
主仆三人达成共识。
白蕊倒是沉得住气,如常伺候在侧。
怕红珠漏馅,特意寻了理由差遣她出去做杂活儿。
缨徽仍旧合衣卧在榻上。
思虑万千过后,不免疲惫。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李崇润轻手轻脚进来。
坐在榻边,摸了摸她的手。
刚想躺在她身边。
谁知她猛地惊醒,甩开他坐了起来。
她脸上带着初出梦魇的迷茫。
额头上渗出绵密细小的汗珠。
如误入密林惊慌失措的小鹿。
瞪圆了眼睛戒备地看着周遭一切。
李崇润的胳膊还维持着被甩开的姿势。
站在榻边愣了片刻,才坐下。
从袖中摸出手帕,为她擦拭汗珠。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温柔地问。
他在来时默默告诫自己,以后绝不能再像今夜这般与她疾言厉色。
认识她时就知她温良的外表下是何等恶劣性子。
总要让一让她的。
缨徽任由他照顾。
歪头仔细端凝他。
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那双眼睛上。
他好脾气的时候最像阿兄。
除了眼睛,还有一种神韵。
清澈又温暖。
也许不清澈,也不温暖。
只是阿兄如此。
不自觉认为他也是如此。
让她有种被爱的错觉。
当然是错觉。
真正的爱该是堂堂正正在阳光下的。
怎能是阴暗角落里种出来的畸形花朵儿。
过去她可以阴暗。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阿兄来了。
如此,那残存的一点点愧疚也消散了。
她毫无负担地虚情假意。
端起李崇润的下颌,嗟叹:“七郎,你最近一定有很多烦心事,你都瘦了。”
李崇润不期她突然如此。
本能觉得她又想差遣他做什么。
但还是享受短暂的温馨柔情。
侧过头,将脸贴在她的掌心。
乖巧地说:“心烦,看到阿姐就不烦了。”
缨徽挪了挪身子,搂住他的脖颈,将他扣进自己怀里。
温声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而心烦。我总是给你惹麻烦,总是为难你。”
李崇润卧在她怀中,只觉馨香满嗅。
勾唇微笑:“这怎么可能?我恨不得卸下所有担子,只专心为阿姐鞍前马后,听你差遣,讨你欢心。”
勾出什么。
倒是真情实意地叹息:“天知道,我可真是太害怕你不高兴,更害怕我猜不出你为什么不高兴。”
缨徽抚摸他鬓发的手微顿。
随即笑说:“七郎可聪明极了,我在你面前就是一张白纸,有什么可猜的。”
李崇润紧贴着她的衣衫。
不由打起呵欠,瓮声瓮气:“阿姐这种没甚章法的人,聪明有什么用?”
听着像句骂人的话。
偏偏说出了无限哀怨。
缨徽忍住不打他。
耐着性子把话往轨上引:“那我如今将章法主动告诉你,今夜本来兴冲冲出去玩,结果落了一身不愉快回来,真是没趣儿极了。”
李崇润仰起头看她。
黑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
像是无声地问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我想过了,你要是不想我出去,那也成。”
缨徽装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但镇日里实在无聊,不如叫些人来庄子里热闹热闹。”
李崇润警惕地问:“什么人?”
“那可多了,什么晏楼里的花娘啊,马市里的胡姬,或是会幻术的昆仑奴。”
“昆仑奴不行。”
李崇润断然拒绝。
他了解缨徽。
这女人脑子里压根儿没什么贞洁观念。
看男人全看脸。
若是再叫她看上什么俊俏郎君,自己到时岂不真要提刀去杀人。
缨徽全然不知他内心所想。
只一副大度样子:“那花娘和胡姬也成,让她们给我唱唱曲儿,陪我喝点酒。”
李崇润瞥她一眼,“我花重金买通太夫人和都督派来的郎中,推说你有疾,暂不回府。若是庄子里终日姹紫嫣红、吹拉弹唱,岂不告诉别人你的病好了,可以回去给兄长做妾了?”
他想起什么。
凛声质问缨徽:“你还是想回都督府?”
缨徽心惊于他的敏锐。
故作嗔怒:“瞧你说的,若真要这般多心,那不叫就是了。”
她将李崇润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
回过身去不理他。
李崇润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又觉她不似那般工于心计、善于绸缪的人。
许是自己多心,道:“你若真无聊,我找个人来陪你吧。”
缨徽仍旧不语。
李崇润揉揉额角。
掩去疲倦,探身哄她:“去年太夫人做寿,你不是夸那幅《泰山祝寿图》画得妙吗?那便是此人所画。她妙笔丹青,让她给你做几幅画挂在你的闺房里。”
他揉捏缨徽的肩膀。
笑着讨好:“徽徽如此美貌,落在纸墨,流传于世,定会惊艳世人。”
缨徽偏头睨他,“真的?”
李崇润忙不迭点头:“没有半分假。”
缨徽假装叫他哄住。
装出半推半就的模样。
点了点头。
见她容颜稍霁。
李崇润便得寸进尺,提出留宿。
谁知缨徽怎么也不肯。
李崇润缠了她许久,她怎么也不松口。
李崇润无法,只好去外间的藤席上凑合了一宿。
第二日晨起,那位女画师便到了。
她约莫三十多岁。
身着绀色交领罗衣,纯色无刺绣。
梳素髻,衣着配饰寡淡。
但秀眉圆目,气质高雅。
缨徽贪眠,尚未起身。
白蕊叫不起她,只好出来向客人赔罪。
女画师只蹙了蹙眉,未说什么。
撩了眼将自己请来的李崇润,道:“美人不起身,劳烦七郎君陪我喝盅茶吧。”
李崇润难得乖巧。
双手交叠于身前,点头应下。
侍女送来烹茶的滚水。
李崇润接过,屏退众人,亲自斟茶。
他端起茶瓯奉上,唤:“姨母。”
女画师与天子同姓。
人称高娘子,讳兆容。
高兆容浸□□墨,自诩清高。
历来看不上那些拿腔拿调的轻佻女子。
不免讥讽:“我一路走来,眼见这庄子里曲水流觞,比往年所见精致了许多,想来你暗中花费了不少心思与赀财。如今这架势,倒真成金屋藏娇了。”
李崇润低下头,颊边微红。
流露出几分羞赧。
高兆容愈觉荒谬,问:“当初你是怎么说的?”
李崇润霎得神情僵住。
“当年英宗平西郡,在长陵驻兵十万,由钟离氏执掌。后来英宗病重,嗣子年少,为防外戚祸乱,将兵符一分为三,分别由京兆韦氏、定州谢氏、河东柳氏保管。集齐三道兵符方能调遣钟离氏驻军。所以你要接近韦缨徽,笼络她,以期来日寻到机会得到静安侯手中的兵符。”
这计划开始于一年前。
正是李崇润千方百计诱缨徽上钩之时。
那时九分假意里掺杂一分色心。
靠甜言蜜语、靠九曲心思。
把一个别扭阴暗的小姑娘哄得团团转。
也曾试探过,她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那之后呢?
李崇润有些失望,可又贪图美色,暂且丢不开。
想着总会腻,谁知转眼纠缠了一年。
他心里清楚。
眼下情形,缨徽于他而言。
麻烦多过价值了。
高兆容见他不语,嘲讽:“所以要怎么办?难不成娶她为妻?”
李崇润沉默不语。
他不是没想过给缨徽一个名分。
虽然很难,可他如今在做的事哪一桩不难?
但是妻。
他李崇润要称霸幽州,逐鹿中原。
他的妻必定是要能带来助益的。
王鸳宁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但李崇润见到她时。
发现自己十分抗拒。
他也理不清这抗拒从何而来。
大概是因为最近庶务缠身。
太过于心烦意乱了。
高兆容道:“姨母在问你话。”
李崇润深吸一口气:“自然不能。”
“既然不打算娶为妻,那就送回去吧。天下美貌女子多得是,犯不上从虎口里夺食。”高兆容循循善诱,试图劝李崇润回头是岸。
李崇润轻声说:“可她是我的女人。”
高兆容斟茶慢饮,未曾听清:“什么?”
李崇润正身跽坐。
搁在茶案上的手轻攥成拳,“我想留下她。”
他赶在高兆容再开口前,哀声请求:“我自小到大曾未贪恋过什么,求求姨母,让我留下她吧。”
高兆容将茶瓯狠掼回案上。
想要斥责,但看李崇润一副垂头丧脑的样子。
又觉无趣。
终归是她耗尽心力护着、照看着长大的孩子。
只剩叹息:“莫要误了大事,莫要忘了你肩负的责任。”
说话间,侍女来禀。
说是韦姑娘醒了。
高兆容赶李崇润出去当差。
嘱咐他近日幽州必有祸端。
为防叫人上眼,他先不要来庄子。
这里一切她会照看。
李崇润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应下。
高兆容送走他。
心头邪火涌窜,满面乌云地阔步去寝阁。
倒要会会这个小妖精。
寝阁中珠光影壁。
李崇润刚花了三个月俸禄给缨徽换了新的珍珠帘、螺钿床、梨花木妆台。
还有一张半人高的铜镜。
高兆容还当得是个多妖艳善道的女子,将崇润迷成那副模样。
却见妆台前坐着个纤细白皙的女子,未施粉黛,脸色略有些苍白。
黑目秀眉,朱唇桃腮。
显得干净柔弱。
倒是让人不忍欺负。
高兆容自觉年长几岁,懒得跟这小姑娘为难。
道:“这几日我且为姑娘画几幅画,消消停停的,莫要给崇润惹事情。”
谁知缨徽站起身。
朝她敛衽为礼,客客气气的:“我想请娘子另做一幅画。”
高兆容坐在煴麝香案前。
将毫笔、砚墨、宣纸依次摆开。
听缨徽描述画中内容。
大约画的是一家人。
父亲是文官,要穿襕袍皂靴。
还有慈和的母亲。
英武高颀的兄长。
秀丽顽皮的姐姐。
缨徽将各自面容、神态描绘得极细致。
经高兆容妙笔勾勒。
转瞬宛若新生。
最末,缨徽指了指那兄长身边的位置。
恳求:“请娘子把我画在这里。”
语带轻咽。
高兆容抬头,才发现她竟哭了。
“你这是做什么?”高兆容蹙眉。
她自幼与双亲阴阳相隔。
姐姐走后,暗中扶持李崇润。
他是个经摔打的郎君。
高兆容习惯对他棍棒下严厉教导。
却不知如何与这中软软糯糯的小姑娘相处。
更不会哄她。
高兆容兀自烦闷。
缨徽胡乱抹了几下脸,将泪挟干净。
哽咽道:“求娘子继续画。”
高兆容只得再仔细瞧瞧她的眉眼。
闷声问:“要我画你哭的模样吗?”
缨徽摇头。
“那还不笑一笑。”
依旧硬邦邦的。
缨徽只得勉强勾了勾唇。
高兆容画工臻于化境。
寥寥数笔勾出轮廓,细致填色。
约莫半个时辰,整张画落成。
缨徽珍重地捧起来。
放在窗台前晾干。
生怕旁人抢走似的。
缨徽就站在窗台前,紧紧盯着那画。
高兆容不期这小妖精竟是个傻的。
百般整治人的手段使不出来,心里堵得慌。
没好气道:“我给姑娘再画一张单独的吧。”
她想,这一幅定要细细勾勒。
拖个十天半月,幽州城内差不多就该尘埃落定了。
谁知缨徽摇了摇头:“今日劳烦娘子了,明日再画吧。谢谢娘子妙笔,画得很像,心意奉上,敬请笑纳。”
话音将落。
白蕊从抽屉里取出一小包银锞子,奉给高兆容。
高兆容腹诽还不是拿李崇润那浑小子的钱。
赌气似的收进袖中,抬腿要走。
缨徽似是不经意地吩咐:“城中乱,让白蕊送娘子回去吧。”
“不用。”
高兆容随口推拒。
缨徽转过身看她。
郑重道:“不,还是要送一送,不然显得我不识礼数。”
这会子倒是拿出侯女的腔调了。
高兆容懒得废话。
转身离去。
白蕊紧紧跟上。
高娘子做为丹青圣手。
在城中算是有些名望。
平素出行少不得双乘马车,三两小厮跟着。
白蕊跟在马车后。
一路四下张望。
将高兆容送回宅邸。
只略略客套几句,忙不迭往回赶。
到如今。
高兆容才品出些味儿来。
她不动声色,暗中派人跟着。
不出一个时辰,跟踪的人回来。
说那小侍女在城中绕来绕去。
进了一家药铺。
借口家中主人少眠,封了些安神药回去。
高兆容面露鄙夷。
李崇润那小子当初还与她嘴硬:“不过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我玩玩罢了。”
谁知到头来他才是被玩的那一个。
高兆容不欲点破。
捂不热的女人,趁早丢了才好。
更何况这般倾国色。
天生就是个祸水。
往后几日。
高兆容依约去庄子给缨徽做画。
白蕊仍旧送她。
回来时总要买些安神药。
幽州城中风云渐起。
据说定州事变后,幸存的谢家军逃入幽州。
檀侯派人搜捕。
更向幽州都督李崇清下了死令。
务要将逃出来的谢世渊活捉送到檀州。
谢今身为定州刺史,平素与檀侯积怨颇深。
如今他倒台。
同为西京派来的将领、王鸳宁的兄长处境就变得十分尴尬。
所以才千方百计想与幽州联姻。
高兆容与缨徽相处了几日,发现她并没什么坏心思。
只是脾气乖张了些。
要不就沉默出神,要不就莫名其妙发脾气。
两人时常因为画作上襦裙和花朵的颜色而争吵。
高兆容存心报复,在有一日说起定州时。
故意吓唬缨徽:“那定州刺史一家可惨了。檀侯心狠手辣,将谢今枭首城门,亲手勒死谢夫人,摔死了他们的两个小孙儿,那谢家少夫人和已经出嫁的小姐怕受辱,各自投缳。谢家也就跑出来个谢世渊,领着几百残军跑来幽州。说是离开定州时谢世渊指天发誓,定要取檀侯首级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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