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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法表》

17. 安全期

原晢用尽了所有力气才把身上的短袖拆下来,缝线都快崩完了。

但他不敢声张。

因为浴室门外一直有只饿狼对他虎视眈眈,不得不防。

原晢很草率地冲了一个澡,很草率地刷了一通牙,再很草率地混着石膏味滚上了别人家的大床。没办法,他也知道这样不太礼貌,但这间屋子的主人愣是藏起了楼上钥匙不让他回自个儿家,就只能这样将就下去了。

好在那个姓裘的突然有了良心,行为上变得绅士不少,并没有和他挤一张床。

大概是天神显灵了。原晢心说。

确认他吃过今晚的内服药后,裘时熄灯道了晚安,直接把铺盖丢床沿边躺下了。

半分钟后,地上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轻,逐渐归于平稳。

秒睡。

双眼大睁的原某:“……”

好一个不容置喙的合格监护人!

窗外依旧风雨肆虐。

雷暴的频次越来越密,闪电的亮光似乎要把地表射穿。

原晢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台风天的威力,沉重的雨点不断被狂风驱使,前仆后继地往窗台上砸,左一道霹雳,右一道亮光,也不知道老房子年久失修的脆玻璃还能不能扛过今晚。

他忍不住支起脖子,认真巡视了一圈地面,确认没有漏水点才又重新躺下了。

地上那个姓裘的已经睡死了。

原晢并不认床,上回也在这里睡得贼香,但此刻他还是失眠了。

或许是刚刚吃了一堆消炎止痛药的关系,现在原晢脑子里全是浆糊,捋不顺的事情太多,想复盘都不知道从哪条岔路开始……

他把绑着石膏的右手往边上放了放,在可活动范围内烙饼似的左翻一圈,右翻一圈,尽可能将被褥摩擦间的细微声响隐匿在骤雨之下。

原晢总是一遇到雷雨天就心慌。

狂风骤雨的噪声很大,和过去不由分说就砸门毁窗的讨债者如出一辙,噼里啪啦,没完没了。

可今夜,身旁的呼吸声却让他莫名安定了下来。

望着那张睡梦中的脸,原晢忍不住往床沿边靠了靠。

是太累了么?

也不知道这个姓裘的跑哪里去了,好像今早才刚刚落地,玄关处的那只行李箱还挂着新鲜出炉的登机托运条。

这人竟然刚回来就想跑,还在一天之内把行李全部打包装箱了……原晢不禁啧了一声。

真够混蛋的。

只是……这混蛋一直长这样么?

或许是初见时的那头蓝紫长毛太过惹眼,直接盖过了这副皮囊余下的风头,原晢竟从未认真观察过瘟神的长相。

他不禁把脑袋往床外移了一点。

现在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偷窥一把,他得抓紧机会。

眉型很锋利,不说话的时候看着有点凶。

睫毛……好像有点长?

原晢从自己眼角捞了一根做对比。

瘟神的睫毛是比较长,都在脸上映出光影了,比他这根至少长出六分之一。

呼,吹掉。

鼻子也长得正儿八经的,两个孔,不能再多了。

下颌线……确实肉感不够。

棱角分明没意思,捏起来肯定没有他自己的脸蛋舒服。

嘿。

原晢小心地伸出左手,轻声下移,悄悄在瘟神脸上戳了一下。

然后,嘴唇……

“咳,咳咳……”

看到瘟神唇角上和自己对称的那处破损,原晢没忍住咳了两声。

这一咳就把人咳醒了。

总之是个普通帅哥。不丑。

原晢很中肯地给了评价,在被抓包前一头栽回被子里装睡,差点把透气的鼻洞都盖住了。

“睡不着么?”

原晢感到有个爪子在自己头发里揉了一下,随后又帮他理了理被角,带着点哑音的笑声也落了下来:“这样会闷死的。”

“嗯……”原晢小声投降。

“门窗都上了锁,防盗报警器也开着,不会有人能一声不吭就把你绑走的,放心睡吧。”裘时轻拍着原晢的被子说,“我在呢。”

“唔……”原晢像只泥鳅一样挣扎着坐了起来,单手把玩着枕边的大白猫,在轰雷声的掩饰下为自己小声辩解:“不是因为这个。”

“我只是有点问题没想明白。”原晢往大床左侧挪了挪,给躺在右侧地板上的监护人空出了一半床位,“地上不冷么,你要不要……”

原晢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后悔。

可裘时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接茬,也没打算趁人之危。

“我怕碰到你的手。”这个姓裘的说。

“喔。”原晢看着右手腕上的石膏型态,突然有种失足落水又被顺利打捞上岸的庆幸感。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安全期?

对,安全期。

他安全了。

这个姓裘的总不能对伤患做些什么吧?那也忒不道德了!

“那,那你……”原晢换了个方向挪位置,把左半边床空了出来,眼神指着房间内的环绕路线说:“这样就碰不到了。”

裘时点头笑了一下,伸手帮原晢把靠枕垫好,起身绕过半张床和他一起靠在了床头软包上。

“想不明白什么?”裘时护着他说,“以后睡不着可以叫醒我,说了这里提供陪聊服务。”

“还有其他服务么?”原晢突然有了熊心豹子胆,睁着双好奇的大眼睛问。

还没等人回答,他又清了清嗓子,迫不及待直入主题:“咳,裘时,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喜欢,男,男的?”

裘时怔了一下,接着逮住原晢睡乱的呆毛一顿乱搓,头发丝都翘成了爱心状:“因为你是男的。”

“……”原晢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垂在身侧的石膏手。

果然,魔爪自动关停。

安全期就是好!

原晢再次清了一下嗓子,非常严肃地审问起眼前人:“那,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我?”

“你确认你喜欢的是我吗?”

“你为什么就喜欢我了?”

“如果我是女生呢?”

这叫什么话……原晢给自己翻了个白眼,又换了个盘问方式继续出击:“你以前谈过么?”

“班里同学说好多女生和你表过白,可是一个都没成,为什么?”

“如果当时是男生和你表白,你会不会就纳入考虑范围了?”原晢顿了一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赶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父亲的关系,所以你认为自己也……”

看着黑夜里那双永远诚挚的眼睛,原晢开始变得底气不足:“就,就就是,你以为……但其实……”

“或许……”原晢有点迟疑,“你不是。”

裘时没有说话。

经过沉默的三秒钟后,原晢开始后悔自己提了这么一嘴。

这番质问的逻辑也有点渣。

别人都说喜欢你了,还不痛不痒地逼逼叨逼逼叨,即使真心瞬息万变,也不该当面质疑对方的真心吧……他有罪。

“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有点,点点,一点点,好奇。”有罪的人比划着指缝里的丁点儿好奇说,“那你以后,岂不是不会有孩子了?”

“不对……”突然想起什么,有罪的人惊了一下,抬起迷糊的眼神问:“那你是怎么来的?”

“哦……所以……卧槽,不道德!”有罪的人终于闭上了嘴。

裘时已经在旁边笑趴了。

“原晢,你怎么这么可爱。”裘时凑过来捏了捏那肉乎乎的小白脸,指着原晢怀里的蠢萌玩偶猫问:“所以,你想生宝宝?”

“没有!”原晢大吼一声,直接把烫手的大白猫丢了出去,蒙上被子倒头就睡:“不聊了,睡觉。”

裘时笑着揉了揉那个闷头的脑袋,从床尾抱起可怜兮兮的大白猫,又起身到衣柜里拿出另一只同款黑猫,搂在怀里一并送给了他。

“诶?这是一对的吗?”

原晢就着闪电的亮光观摩起手中的两只玩偶猫。虽然玩偶的表情简单到雌雄难辨,但绒毛一黑一白,wink也在一左一右,再配上那笨拙又呆滞的大脑袋……它们怎么看都是一对。

原晢将黑猫与白猫缓缓靠近,猫脸蛋上的磁吸装置很快将两只小可爱脸贴脸靠在了一起。

“啪!”

完美契合。

黑白猫咪就是一对。

如此般配两只小东西竟被某人强行分居两地,阴阳两隔,不见天日……某人实在太过分了!

“你不能自己孤家寡人的就天天拆散人家吧。”原晢把两只玩偶猫并排放好,在他和瘟神之间隔出一道安全线,“竟然还把黑猫丢柜子里关禁闭,真狠心……来,牵手手。”

“你说得对。”

裘时目光虚空,歪歪斜斜地躺倒在床上,后脑勺直接落在了两只玩偶猫中间,磁吸装置又“啪”地一声破开了。

原牧师神圣的牵手仪式顺利结束。

“别人取名是恰逢其时,我不是。”裘时说。

“我是时机不对。”

-

原晢怔了好一会儿,不再运转的大脑才想明白裘时在说什么。

是那句“不道德”。

裘父裘母的婚事是家中长辈安排的,金童玉女门当户对,虽然两人没什么感情基础,但也算是联姻界中日久生情的典范,在当地八卦网格里多少能占据一席之地。

这桩喜事一度倍受关注,直到当事人发现被骗婚才草草了之。

原晢从长辈口中听过一些旧闻,加之在康养中心遇到的疯女人和不断出现的眼镜男,他多少能猜出旁人不再谈论的事件全貌。

原晢现在特后悔。

他真是摔出了脑震荡才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有罪。

“如果没有我,李曼迪当初就不会被困在这里,整整两年。”裘时闭上双眼,沉声说:“如果没有我,她也不会这么恨这座城市吧。”

“恨到一次都不回来。”

原晢自知愚钝,他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他有罪。

有罪的人搓了搓根本牵不上手的玩偶猫,笨拙地伸出唯一能用的左手,学着漫画里哄人的力度揉了揉那个垂丧的脑袋。尽可能温柔地。

“我没事。”裘时突然笑着睁开眼,“都什么陈年旧事了,早翻篇了。”

“李曼迪女士又结婚了。”裘时直接握住了原晢的手,语气轻快:“我刚去澳洲参加完她的婚礼,这第五任继父在南澳盘了好多农场,贼拉大,开车去放羊都一眼望不到头的那种,到处都是自由的风,明年暑假带你去?”

原晢:“……”

他嫌弃地盯着面前这喝假酒的家伙,刚刚的那点黯然神伤了无痕迹,像是专门骗手牵似的。

“农场?”作为有罪的人,原晢觉得自己应该予以回应,至少简单配合一下:“是可以剪羊毛挤羊奶的那种农场吗?”

“嗯。”裘时得意笑着,邀请道:“我还在房车里住了两周呢,沉浸式表演开车抓羊,一只一只给它们洗屁股打药,结算时领了不少薪水,明天请你吃饭。”

“什么?还有钱拿?”原某一说到银子就来劲儿,黑夜中的两只眼睛激动得生生发绿光。

“当然,可不能白做啊,农场的周薪还挺高的,除了成群的牛羊还有点蔬菜水果什么的,每年采摘季都有留学生去攒学费,挺好玩的。”裘时用食指挠了挠原晢的掌心,开始光明正大抢占这难得骗到手的便宜。

“想去么?”裘时看着他笑,“想去就快点把胳膊养好,寒假那会儿就可以去,南半球正好是夏天,草场的草肯定特别茂盛。”

“哦,那什么,你先……”原晢开始抽手。

“想去么?”裘时握得更紧了些,“想去就提前说,我让他们把最好玩的活儿空出来。”

“不去,想不想都不能去。”原晢说,“这位大爷,我可是要考试的人,哪有心思像您这样整月整月地出门耍,自个儿玩去吧哈。”

“都说了我也考。”裘时说。

“你考屁啊你这三三得六的水准,根本没把考试放心上,还亲完人就……”原晢紧急闭嘴。

裘时似乎有些愣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咳。”原晢趁着这几秒的间隙直接把手抽了回来,佯装沉稳道:“月考也敢翘,说走就走,一走走满一个月,现在可是高三啊大爷,你自己回去看看,桌子里都堆多少卷子了……”

“原晢。”裘时突然一个翻身立起来,跪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他问:“这段时间,你是不是还挺想我的?”

“谁,谁谁谁想你……”原晢顺势将笨拙的右手往外一摆,大脑紧急加载三秒钟,突然变得底气十足:“废话,我当然想啊。”

“我想打你。”

本以为能占到上风的原某表情都还没就绪,整颗脑袋就被裘时跨着玩偶猫抱住了。

“谢谢你,原晢。”裘时压低了声音,“谢谢你想我。”

双臂开张很适合拥抱的原某:“?”

他的安全期……失效了?

就这么失效了?

不要啊!

“喂,你别压到我的石膏手。”原晢的小脸蛋开始发烫。

裘时微调了一下角度,保证自己只对被监护人脖子以上动了手。

“就抱一下。”裘时说。

“……一下。”原晢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抗拒,既来之则安之,他挪了挪屁股坐正,问:“一下是多久?”

“就一下。”裘时说。

“一秒十块钱。”原晢清了清嗓子说,“开始计时了。”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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