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穿着一身墨金锦袍，衣襟、袖口、腰封处用金丝绣着海水江崖纹，右手宽大的袖袍上一只利爪裂张、威然凶猛的鹰隼栩栩如生，灯烛恍惚间，似要振翅欲飞。

“少爷，这些都是其他大人送来的生辰礼，您看……”小厮吓得两股战战，佝偻着腰身，一刻也不敢看主座上的华服男子。

“嗯，好吃。”杜时争张口衔住婢女摘来的葡萄，薄唇微动，抬手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翘鼻，视线露骨轻佻地划过脸庞，意有所指。

婢女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厮，嘴边嗔念：“少爷，还有人呢。”

杜时争兴颜大悦，挺阔的眉骨于烛光闪烁里落下一片阴影。他懒散地倚正坐姿，手指不断敲打，隐在阴影下的桃花眼眼角翘起，目光和曦，淡声问：“传上来让我瞧一眼。”

明眸皓齿，清俊儒雅。

小厮却又是从那丝笑意中觉出冷寒，不由磕了一个头，颤声道：“是！”

下人整齐划一，挺直背脊，站成一排，手上均是端着红木托盘。悉数珍宝奉上，流光溢彩的珠钗宝玉将室内衬得更加堂皇奢华。

小厮跪地俯首呈上，一块玉质温润，色泽翠绿饱满的玉佩映入杜时争眼帘，他掀起眼皮，指腹细细摩挲着。

玉佩上雕刻着一条金龙，蜿蜒盘旋在祥云隐匿间，烛火随风闪烁，杜时争往光下一照，方才明白那是条五爪金龙。

杜时争几乎立刻明白各种意思，嘴角冷讽，心里嗤笑此人趋炎附势、贪生怕死。

“少爷，这是贺大人送来翡翠雕龙玉佩。”小厮听见顶上一声轻笑，也是不敢再说。

上好玉佩被随手丢回红绒缎铺上的托盘里，杜时争百无聊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挥手示意小厮遣退下人。

颅内蓦地传出阵阵钝痛，仿若炽烈的火焰灼烧着每一根神经，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眉间的和煦春风顷刻被暴雨倾覆，染上一丝凌厉的肃杀之气。

老毛病又来了。

杜时争沉声问道：“云享阁的花魁何时到？”

小厮脚伸到一半，不得已折回来，咬牙道：“还需等……”

话一出口却又生生让杜时争宠幸的婢女一口截住，“少爷，您都有了奴家作陪，怎么的还要他人。”

婢女撒娇地晃了晃，扭着腰肢蹭了蹭杜时争后臂。

杜时争的脸埋进臂弯里，黑暗笼罩下的脸色煞白吓人，那双少女沦陷的桃花眼深邃诡异，骤然生起的杀意疯狂肆虐，他沉沉笑答。

“好”字落地，血迹四处飞溅，小厮瞳孔紧缩，丝丝缕缕的热意落在颤抖的脸颊上，他摸了摸，指尖还能感受到温热。

扑通一声，什么东西落地。他透过染血的指尖缝隙，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一路滚到脚边，翻转过来，婢女那双瞪圆、血丝满布的杏眼跃然入目。

一具无头女尸横倒在杜时争座前，平滑整齐的颈部切口溢出一滩血，朝四面八方流去。

小厮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捂住嘴极力压低声音，害怕眼前的玉面阎罗将刀口对向他。

立侍左右的婢女拿来一块绣帕，杜时争安之若素，淡定地擦了擦，目光凝在受惊的小厮身上，淡淡道：“喊几个人，将这里赶快收拾一下。”

众人行礼道是。

此刻，云边城立于无边暮色苍穹下，傍晚王府灯火通明，远处携来一卷凉风悄悄拂起裙裾。纪茯苓狠狠搓了搓双臂，低头打量着这套单薄的红纱舞裙，两条修长匀称的双腿依稀可见。

她诽议：这也太露骨了！全身上下跟穿纱帐似的，胸口就抹了块布，一低头胸前的春光一展无虞。恶俗啊！

纪茯苓扯住领口往胸前拉紧，赶忙加快步子。

大约七八个舞女，各个身姿婀娜窈窕，风情万千且能歌善舞，她一不善舞二不善歌，为了不暴露出来，纪茯苓索性当个哑巴，在一旁滥竽充数混个乐师。

她抱着一把古琴，视线迅速扫过四周，一路看来没发现什么怪异之处。一众人穿过廊庭，檐下莲花灯火掩映后，一张大红牌匾，上头写着“云崖王府”四个苍劲有力的篆书大字。

视线下移，红绒地毯尽头围着一圈人，看其穿着约是府中下人，他们皆是眼皮微敛，低眉顺从。

中心之处，有一男子撑掌倚靠着，一手拿着剪刀剪着烛心玩。

猩红的火舌在他手中饱受摧残，纪茯苓细细偷觑几眼，发觉此人长得甚是不错。

剑目星眉，五官轮廓挺拔俊逸，唇瓣边扬一丝弧度，只是一笑便是勾魂夺魄。

好在她已经不是以前的纪茯苓了，定力非同往日。

纪茯苓跟随其余人步伐，硬着头皮走进室内。

杜时争头痛缓和不少，视线掠过一个个姣好的少女容颜，最后落在某处停顿过几秒，惊艳之色自眼底一闪而逝，快到来不及察觉。

“见过杜少爷。”众舞女委身行礼，柔声高喊。纪茯苓跟在后头错过几拍，颇有些个格格不入，发觉过来后赶忙低下头。

前日从鸾元口中得知杜时争阴晴不定，残暴易怒。城中纨绔里树敌万千，但却碍于其父杜为商把权势滔天，不肯明面撕破脸皮。如今四下席位空空，看来所言非虚。

纪茯苓垂首低眉，在杜时争轻浮迷离的眼神下，退却至一边。

她以纱蒙面，端坐抚琴。五百年后再触琴弦，心中登时感慨万千，一个只懂打打杀杀的女魔头忽然一本正经地卖弄风月起来，让仙盟那帮牛鼻子老道知道定会笑掉大牙。她不禁自嘲，昔日这一首弹琴的技巧，还是五百年前从沈听白那儿学来的。

可惜事实无常，百年前陪身边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琴音婉转久绝，如潺潺流水，带出一丝极淡的温柔，迷人心醉，忽而如玉珠落盘，轻快活泼，一曲之间仿若眼前春风一抚，千树万树朵花绽放。

舞娘们身姿轻盈，翩翩若花中蝴蝶，挥洒间流光熠熠，再看她们各个眼含秋水，朱唇微扬，眉眼顾盼里风情万千，醉人醉眼更醉心。

杜时争蓦然正色，眼底挑动一丝晦涩韵味。

一舞终了，纪茯苓起身收起琴，同席位下众人一齐欠身行礼告退。

脚尚踏入门外，背后响起一道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

“等等。”二字徐徐出口，沙哑中带着一丝慵懒的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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