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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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未央,九月授衣,京都甫一入秋就冷了下来。临去围场前,封鹊给覃瑞瑞加了件氅衣将人照顾得妥妥贴贴的,经过月余的相处,俩人倒也多了几份自然,覃瑞瑞不再闪避封鹊的示好,封鹊也不再莽撞得不知该如何对他好。
连王府的人都咂摸出了一点苗头,这主子跟覃公子在一块儿时身上那股骇人的戾气就会消失殆尽,而这覃公子一双小狐狸眼落在主子身上的次数是越发多了。
“一会儿我要伴驾,给你挑了匹矮马,你骑着玩儿。”
“到了围场,树林茂密你要紧紧地跟在我身后,千万别跟丢了。”
“等会要骑好长一段时间的马,你先休息一下。”
“你早膳吃饱了没,要不要路上再吃点……”
封鹊如一个老妈子一般有操不完的心,隔着马车窗帘絮絮叨叨,喋喋不休。
覃瑞瑞一脸无奈地掀起帘子:“晓得了晓得了,都好都好,你就别操心了。我做了两食盒点心,一盒给你这几日吃,一盒给小皇帝,在黄金镇他好像挺喜欢吃我做的点心。”
封鹊不满地嘀咕:“给他作甚?偌大的御膳房有这么多厨子,我就得你这么一个。”
覃瑞瑞看着大狗熊气呼呼的脸,噗嗤笑出了声,封鹊连忙探头过来看他,他将帘子一放,心道,这大狗熊堂堂一个王爷连小孩子的宠都要争,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过还……还挺可爱的。
小皇帝魏思实第一次主持秋猎倒也丝毫不怯场,眉宇间已经有了乃父的大将之风。瞧见覃瑞瑞之时,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覃瑞瑞莞尔一笑,心道,这小子不愧是小果子亲生的,看着莫名的亲近。可他生下来就已经君临天下,如今学习执政已经三年有余,看着颇为老陈。我若是有了孩子,定不要他肩负重担,能快乐安稳地度过一生便很好。
想到孩子他不禁有些黯然神伤,怕是此生的奢望了,不由抬眼看了看策马领队的封鹊,他身披玄甲,熊头兜鍪,身姿高大挺拔,目朗日月,眉聚风云,不露一丝娇贵之风,倒显一派凌然正气,如果是他的孩子,倒也不赖。覃瑞瑞从自己的臆想中回神之时,不禁为自己的所想悄悄地红了脸笑弯了唇。
倏忽间,他心头的警钟大盛,半生暗卫生涯警觉心深入骨髓,无法泯灭的超乎常人的反应,他大喊一声:“封鹊,林中有人——”
话音刚落,无数羽箭就朝他们袭来,封鹊显然也察觉到了林中的埋伏,生死一瞬间,忠君和爱人之间让他左支右绌,只来得及朝着覃瑞瑞喊道:“下马躲避——”,自己就往小皇帝身边掠去,劈手斩落了三道朝着魏思实袭去的暗箭,再抱着他在地上一滚,避开了箭阵,甫一落地,他就抬眼看向覃瑞瑞,只见他已经从马上滚下,但左臂上赫然插着一枚羽箭,封鹊顿时呼吸一滞,随之而来的窒闷感让他满心悔意,焦急地询问道:“瑞瑞,你怎么样?”
只见覃瑞瑞拔出短剑利落地砍断了箭簇,再用绦巾在手臂上缠了两圈止血,双眸中凌厉乍现,他靠着马匹遮挡抬手朝着林中连发三箭,随后他才望了过来:“封鹊,我干掉一个。”
封鹊这才松了一口气,恍惚间又像见到了六年前的覃瑞瑞,他也是如今日这般一袭红衣尽展风华,如火凤降世般惊为天人。
封鹊抱着小皇帝撤离:“瑞瑞,不可恋战随我撤离。”
此时,林中之人终于现身,他们训练有素,武功高强,带着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决绝,顿时与羽林军缠斗成一片。
“是端王府的暗卫……”,覃瑞瑞滞下脚步,怔愣着喃喃道。
一名刺客显然也认出了他,喝道:“你还活着?随我们一同为王爷报仇,杀了小皇帝。”
覃瑞瑞恍惚一瞬,遽然朝后退了一步,那刺客转眼间欺近,厉声道:“你这是归顺了魏帝?卖主求荣?”
覃瑞瑞心神俱荡,心中恍惚道,我从未背叛过王爷,我……甚至为他去赴死了。
那刺客见他迟疑更断定他已变节,当下恼怒不已,下一刻手中的刀就朝覃瑞瑞单薄的身子袭来,覃瑞瑞下意识知道要避,也知道该如何避,可他如今的身子却不允许他做出这个动作。
寒刃一闪,应声而落,一柄银头□□带着唳声,携着凌厉磅礴之威势而来掷偏了刀尖,力道之猛震裂了那刺客的虎口。
覃瑞瑞这才反应了过来,将手中短剑往前一送,那刺客睁大着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向后栽去。
封鹊飞身来到他面前一把箍住他的腰,将他带到安全之处,气急败坏地骂道:“你在愣什么神?不要命了?”
覃瑞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旁的小皇帝,嗫嚅道:“这些刺客我认识,是以前端王手下的暗卫。”,他看着自己手上的血,有些惊惶,下意识手一松短剑就掉在了地上。
魏思实帮他捡了起来,塞进他手中,道:“瑞瑞,无论何时,手中的剑都不能丢,它不仅能杀死敌人,还能保护我们所想保护之人。”
覃瑞瑞看着手中的剑,讷讷没有出声,可那些人是曾今他的战友,是他曾经偕作偕行的同袍,可他却亲手杀了他。
端王府的暗卫几乎都在魏瓒六年前入主皇宫之时就被尽数剿灭,余党并不多,他们不愿侍奉二主亦不愿隐姓埋名了此残生,选择了为主报仇,于他们而言,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
很快刺客就被羽林军制服,大多都已血溅当场,侥幸得存二三人也毅然服毒自裁,转眼间林中又恢复了静谧,只剩尸横遍地,鲜血尚温。
覃瑞瑞望着这一切,怔愣片刻后,转身对着小皇帝一拜:“陛下,这些刺客原是端王府的暗卫,虽然他们刺杀天子其罪当诛,好在并无伤及龙体,如今他们都已伏诛。这些人大多数也曾与我并肩战斗,相互扶持过,同袍同泽之情不敢忘,草民有个不情之请,想替他们敛葬以了旧恩。”
小皇帝沉吟片刻,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封鹊,道:“若父皇在,这干人的尸首定会被他挂到城楼上示众以儆效尤。但既然瑞瑞开口了,孤就念在这些人也算忠心为主,气节可嘉,不该到死都落得个暴尸街头的下场,那就随了瑞瑞的心愿吧。”
“谢主隆恩。”
覃瑞瑞谢过恩,没敢去看封鹊,但从他周身散发的骇人寒意来看,他是极不高兴的。
但封鹊气归气,也没忘了照顾他,不仅安排了随驾的太医去给他包扎,还安排了人手帮他敛尸。
覃瑞瑞临走之时,怯生生地对着封鹊道了声谢。封鹊没吭声,只是深深地看着他,覃瑞瑞被他看得本来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覃瑞瑞将众刺客的尸体安顿在了夏侯煦的墓旁边,夏侯煦身死之时沦为逆贼败寇,一座孤坟就成了他最后的归宿,覃瑞瑞亲手将他坟前一人多高的杂草除去,又将年久失修已经有些歪斜的墓碑扶正,最后还清扫了一番,奉了供果,燃了香烛,焚了纸钱。
随他一同而来的两位羽林卫本来可以伴驾享有无上殊荣,却被遣来做此等苦差,胸中已是不耐,如今看他对这个乱臣贼子的坟墓照拂有加,心中更为不快。
俩人开始声音不大不小地讥讽他:“你既是放不下你主子就该随你主子一同上路,也博得个忠义两全的好名声,如若不然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覃瑞瑞任凭冷嘲热讽也欲不狡辩,只是忙着自己手中之事。那两位羽林卫见他是个软包子,气焰更甚,其中一人说:“人家根本不屑同我们说话,我们也别在这儿讨嫌,哥俩儿歇着罢。”
另一个有些迟疑:“可这是封王爷的命令,陛下也答应他为他们敛尸的。我们这样躲懒不太好吧。”
“嗐——上吊都得喘口气吧,我们已经帮他把尸体运了过来,该怎么处理,人自个儿会拿主意,若需要我们帮忙自会开口,不然我们也没必要热脸贴着人冷屁股,你说是不是?”
俩人就此罢工,将铁锹往挖了一半的坑里一扔,就寻了一处茶亭休息去了。
覃瑞瑞自知身份敏感,他们也看不起他,不禁想着以后要和封鹊保持距离,免得连累他在朝野上下遭人杯葛非议。
覃瑞瑞倔强地没有开口求人,他拾起铁锹一声不吭地挖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秋风簌簌,乌云密布,一场初秋时雨顷刻将至。他抬头看了看压顶的黑云,加快了手里动作。
待他挖到足够深之时,却发现自己也身陷在这个深坑之中,根本没办法出去。只能边往上蹦跶,边喊道:“有人在吗?可以麻烦你们拉我上去吗?”
可任他再蹦跶也看不到地面上的情况,等了片刻,只能手脚并用地尝试着自己爬上去。远处传来一声惊雷,飒飒秋雨疾至骤然笼罩了天地,不消片刻就将覃瑞瑞浇了个透心凉。土坑中的泥土被雨水浇得湿滑不堪,他手上的劲儿不够,爬到一半便脱了力,整个人就跌了下去摔了个屁股墩还沾了满身的烂泥,好在坑泥是软的并未摔出个好歹,覃瑞瑞揉了揉被震得有些疼的尾巴骨,看着自己一身锦衣已然成了脏抹布,自嘲道,还真是掉毛的凤凰不如鸡。
那两个羽林军在茶亭里歇够了,又见下起了大雨,那小子似乎好久都没动静了,封鹊人屠的余威在军中尚存,不由心下忐忑了起来。
他俩赶紧跑到那一人高的深坑旁一看,那人像只泥猴儿似的正往上爬呢,俩人心中顿时也生了些愧疚,连忙搭了把手将人捞了上来。
泥猴儿喘着粗气,也顾不得劈头盖脸的雨水就往地上一躺,过了一会儿说了句:“谢谢哈!”
两个羽林军心虚地对视一眼,方才还怼他的那位,干巴巴地开口让他去歇着,这里交给他俩就行。
覃瑞瑞抹了把脸上混着泥的雨水,站了起来摆了摆手:“一块儿干吧,早些干完,你们也好回去交差。”
覃瑞瑞回到围场大营之时已至深夜,他与封鹊同住一个大帐,原以为这个时辰他早该歇着了,撩帘一望,帐内烛火通明,水声哗哗。覃瑞瑞与正在裸着半身沐浴的封鹊打了个照面对眼,覃瑞瑞瞪着一双小狐狸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蜜色的背脊广阔而强健,肌肉虬结的双臂,壁垒分明的小腹,以及蜿蜒而下不可探知的黑色密丛露出的些许端倪,
看得他顿时口干舌燥。封鹊见他直勾勾地瞧着自己,毕竟裸着呢,以前在军中大家光着屁股下河洗澡都不是事儿,如今被他这么瞅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想着自己还气着呢,就别别扭扭地拧着脖子不理人,脸上却有些热。
覃瑞瑞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如登徒子一般盯着人看,顿时也有些不自在起来,没话找话道:“我回来了。”,都已经进来了,退出去显得见外,只能硬着头皮迈着小碎步往前挪。
走近了封鹊才看清他浑身尽湿,长发上还滴着水,小脸儿上泥水斑驳,连睫毛都是湿漉漉的,像只被弄湿了皮毛的狐狸,失了爪牙乖顺的很,却艳得触目惊心。
封鹊的呼吸陡然一重,侧身对着覃瑞瑞,一声不吭地出了帐,细看走路却有些别扭。
覃瑞瑞心道,这下可能把人气狠了,都不理我了,唉。
当封鹊一手各提着两桶水回来之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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