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旧梦》
将近午时,甘露殿外白雾笼罩,低泣连成一片,楚棣思绪清明,平静地经过人群。
这一趟,终于让楚棣看清东宫与公主府矛盾所在,应该说,府上那一幕,足以让他知道什么是“主少国疑,大臣未附”,幸之又幸的是,公主此刻并无争心。
可是太子一连几个决断都表明了他的态度:一则宫中戒严,以断绝消息传递;二则不遵先帝遗命,不诏公主和宋邯奔丧;三则急收帅印,软禁宋蔺一家。桩桩件件,防备至深,不留情面。
这让楚棣感到为难,感到迷茫,更感到心酸。
他跪于灵前,在心中控诉:
“父亲啊父亲,你临死都在为太子谋划,却把我当什么?你计划中的一枚棋子么?未来渺渺茫茫,你要儿子斡旋于新君和公主府,是想要儿子的命么?
你可看见儿子这番来去,没人拂我的意,也没人顺我的意,尴不尴尬也?今日我自做主张请宋邯归祭,你可开心?此举能中太子下怀么,要是不中,将来他会如何发落我?
你在天有灵,给太子托个梦,叫他算了吧。儿子快要累死了!”
想到将来还要为太子奔波,楚棣面色更沉,摸起手边纸钱,拆也不拆,一股脑往火盆里送。
楚棠正思虑国事,被浓烟一呛,立刻掩起口鼻,低声怒问:“楚棣,你干什么!”
楚棣大惊失色,赶紧放下纸钱,“臣弟一时走神,请太子勿怪。”
“事办得怎么样?”楚棠问了。
楚棣垂着脑袋:“话已带到,对,姑祖母让我把这剑给你。”说罢,从身边取过长剑,厚重趁手,剑柄、剑鞘刻着浅浅的花纹,需得指腹摩挲,方知是夔龙纹。
楚棠登时心中大定,一声清音,长剑出鞘,剑身青光闪闪,七八寸长,端的削铁如泥。
楚棣问:“姑祖母这是何意?”
“此乃太宗赐爱女护身之剑,楚晋老臣无一不识,无一不认。”
“如此说来,姑祖母低头了。”楚棣思忖片刻,想到宋邯归祭是自己先斩后奏,免不得心里打鼓,“臣弟还有两件事要禀明殿下。”
“说吧。”楚棠心情一好,来了兴致。
楚棣长长地吸一口气,恭敬道:
“第一件,臣弟请公主为殿下主持登基大典,以此笼络臣工不附之心。第二件,臣弟请公主修书命驸马宋邯回京归祭,以待来日施行新政后牵头平息军中异议。”
东宫起用后进整顿吏治,多不得世族老臣之心,楚棠曾想请公主为他加冕,以免登基一事节外生枝。再者,将来整顿军事,必有阻力,宋邯在军中根基深厚,若有他出面游说,必能减少推行政策之阻力。
可是,自己曾多次要置他于死地,他何愿甘心效力?
年深日久的忌惮,让楚棠摇摆不定,始终不肯低头相求,现在,楚棣帮他做了。
他惊喜又欣慰,向来对他避之不及的弟弟开始为他着想了,故而毫不吝啬地赞美:“思虑深远,甚好!士别三日,当对你刮目相看了。如何,公主都答应么?”细瞧楚棣诚惶诚恐,便知事情多半是成的。
“殿下谬赞,臣弟实不敢当。公主已经修书寄去九原,只是,主持登基大典一事还未答应。”
“说来听听。”
楚棣发动过耳不忘的本领,将镇国公主一番说辞细细道来,楚棠心中颇有微词,却又连连点头,赞同了一句又一句。
五年前,宋邯将一生财富和超出品秩的封地食邑一并献与皇帝,求得功成身退。可是太子不饶他,执意将他驱逐出京,要他夫妻分离、此生不得相见。
今皇帝晏驾,朝中暗潮涌动,他对公主府的情形一清二楚,自然也想过最坏的结局,破天荒的是,公主处处谨慎周到,对他不存怨怼之心,甚至,还双手奉上太宗剑。
沉吟半晌,楚棠神色凝重道:
“冗官冗员,国之大患,世族老臣恐我登基大力整顿军制、吏治,削弱其力,动摇其本,故聚集公主府向我示威施压,我岂恐惧尔等?公主摄政三十余载,原有不臣之心,国人皆知,今能说出‘一介女流,难以位列九五’,可见想明白了,不愿为人作伐,我心甚安。可是这等天地机遇,她的臣属绝不会轻言放弃......”
话音未落,楚棣已恍然大悟:
“所以兄长昨夜收回帅印,是为了派人接管大营,调兵回护,与城中守军里应外合,防备有人借机生乱?”
“正是!”楚棠面色更沉:“我四更即派卢绾出城调兵,至今没有回音,不知他是生是死。蓝田到长安快马不过小半日路程,你可想个中情况该多棘手不堪。”
楚棣两颊绯红,耳朵滚烫,寻思确是自己把他想得太狭隘,当即拱手致歉:
“兄长深谋远虑,小弟佩服。卢绾一去不返,多因其父生前开罪宋邯,与南衙多有摩擦,今派他去,只怕已掀起旧怨,水火不容罢。臣弟心中有一人选,可担保引荐,绝不负使命。”
“你想说崔平陆?”
“正是,除去出身、能力、军功和私人交情以外,兄长最放心他。”
“不妥。”楚棠一口回绝,“局势未明,卢绾去而不返,我心难安。父亲说平陆长于防御守护之道,不论何时,留在身边最为妥帖。”
此话有理,楚棣一时无计再献,只好安慰:“精诚者,天不负。纵然枝节横生,兄长也一定会顺利登基的。”
楚棠望定他,胸中已有成算,单是微微笑道:“借你吉言。”楚棣在军中锤炼时,宋蔺对他多有照顾,此乃众人皆知。
可不听他提及自己,不知是自我轻视?还是不愿意搅进事端?要是由他与宋蔺副将入营传令调兵,事必成。
楚棠有此考量而不说,只因他不去,便等宋蔺退烧再去也不迟。
楚棣被看得发毛,心中大起疑惑,苦于想不出首尾,只得转向梓宫专心守灵。
直到午时,上玉小心翼翼地走进殿内,俯到楚棣耳边说明情况,因无太子或中宫命令,守卫不许入内廷细查,故无功而返。
楚棣脸色铁青,只对上玉耳语一句,便打发了。半晌后,向太子嗫嚅道:“今日裴九当值吗?”
楚棠本昏昏欲睡,忽然来了精神:“你找她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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