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蟾香》
“感情牌,在这个薄情无义的聂家里向来是最烂的一套。”兰昀蓁的心中未泛起丝毫涟漪,“一个能将亲生女儿决绝逐出族谱之人,我不信他会因亲情动容。”
“药——药……”
聂老太爷大喘息着,伏倒身子,手指颤抖着去够床头柜上摆着的药瓶。
兰昀蓁抬手一扫,那罐药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府中的人都知晓,老太爷的心脏病一旦发作,便万分凶急,是以治疗心脏病的药瓶就放在他手可拿到的位置,且盖子不会盖紧。
瓶中的药片哗哗地倾洒了满地,再无被拾起的可能。
聂老太爷憎恶地睨着她,苟延残喘着朝房门口处唤:“翟……!”
“你可是在寻老翟叔?”兰昀蓁淡淡地笑了,“早在几星期前,你尚在医院中时,聂纮便将其赶出了聂府。”
他艰难地抬头,眸底有愕然。
兰昀蓁却又体贴地为他解释道:“究其为何,无非是有老翟叔在时,不便给您老多添良药。”
“他做了什么?”聂老太爷的话断续而破碎,携着一股怒气。
“新来的管家每日为你泡的那盏润喉茶中,有一味药与你所煎服的中药相冲,二者同饮下后,不会即刻伤体,但若日日都服用,便可杀人于无形。”
“逆子……逆子啊!”聂老太爷捶胸顿足,扑通一声,虚弱地跌落下床榻。
兰昀蓁挪开脚,淡漠地瞧着他。
意识到自己已无挽回之力,他抬手颤抖地揪住她的长裙摆:“昀蓁……昀蓁,当年你留洋,不正是为治祖父的心脏病而去的么?我晓得你一定有法子,如今你也该救救祖父!”
“当年之事,全系杨洪禄一人所为,我从未想过要害死云肇寅,是他逼得我不得不如此做。”
忽而思及什么,聂老太爷似是抓住救命稻草,压抑住心口的绞痛,忙道:“有一年,府中办宴,是你亲手将他刺死在书房里……咳,你已将你的仇人亲手杀了,这难道还不够解恨吗?”
兰昀蓁抬手,将裙摆从他无力的手指中抽出。
“真正害死杨洪禄的人是你,聂岳海。是你不愿给他止血,亦不允将他送去医院及时治疗,眼睁睁地瞧着他血竭而亡。至于,你所说的留洋学医……”
兰昀蓁俯下身来,在他耳畔低声:“当年我出国学医,并非为救你。”
“我为的是,有朝一日,利用你的弱处,置你于死地,万劫而不复。”
地上的聂老太爷匍匐着呕出大口鲜血。血腥气息与那缠枝牡丹纹的铜香炉中熏出的馥郁之香糅杂一处,令人毛骨悚然。
兰昀低眸,无动于衷地睨着他的垂死挣扎:“本来,知聂纮有意要你的命,我还欲瞧一场父子残杀的好戏。但转念一想,你的命,无论如何都该断送在云家人手中。”
“咯……香炉中放了什么?!”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聂老太爷终意识到,空气里弥漫的那股香气反常。
“香料自是无毒的。”兰昀蓁淡然,“不过,其中有一味药,与你日夜饮着的润喉茶相克。”
“多亏你的好儿子每日雷打不动地奉茶,才点醒我这个好法子。你说,今夜你死后,他会不会以为,是自己杀了你?”
地板上,聂老太爷的手与脸压在血泊里,气短地艰难呼吸着,嘴唇微张,只能发出嘶哑的“呃”的单音。
听上去,似是朽弦呕哑,惨厉刺耳。
他的手指蘸着血迹,费力地抬起,欲在地板上写下兰昀蓁的姓名,却因半身抽搐不止,血字糊作一团,辨认不清。
兰昀蓁寂然立在一旁,眼瞧着他染血的指尖,在木地板上断续写下一个“兰”字,还欲再往下写,手腕却僵硬地悬停在半空。
聂岳海无法呼吸了,面色全然紫黑,他那瘆人的吸气声戛止半途,咯出一口黑血,淹盖了干涸的字迹。
庭中之树倒了,他亦该煞尾了。
-
天朗日清,暖阳正煦。
兰昀蓁洗过一头长发,坐在铭德里的天井下,手捧一本书,边看着,边将青丝散开来晒干。
“这样可会头痛?”贺聿钦自大门外迈入,他手提两份四四方方裹着的糕点,自是为她买回的。
“不会,太阳很暖和。”兰昀蓁翻页的手指停下,微微侧过脸去,微笑着瞧他,“今日买的什么?”
北伐告一段落后,贺聿钦得闲的时日便多起来,难得安宁,他都陪在兰昀蓁身边。
“双酿团。”他将东西放在院中的圆石桌上,一边拆开包装纸,“还有一块白脱蛋糕。”
纸盒子被揭开,露出其中奶白色的奶油蛋糕。
他本是去糕点铺买甜点的,行至半途,却瞧见路边走着的女学生手中皆捧着一块雪白蛋糕,据说是用国外的奶油做出的蛋糕,口味香甜不膻。
彼时他想着,她当是爱吃的,便排起长队,买了回来。
兰昀蓁闻到那股奶香,搁下书,坐起身子:“今天是何好日子,要吃蛋糕来庆祝?”
贺聿钦的手指轻柔捋过她的发,探着湿意:“近来喜事,不是正有一件?”
他说的,是聂府中的那件丧事。
聂老太爷病逝了,人是在他出院后一周的漏夜里没了的。
府中无人发觉,直至第二日清晨,管家早起熬药,经过走廊时,嗅见空气中的气味怪异。推门一瞧,发现他已瘫倒在床下,半张脸浸在自己呕出的血泊里。
那具已凉透了的身体不远处,便是散落一地的药片。
大抵是他老人家夜间突发急症,欲去拿药时,却不慎将药瓶揭倒,又为了拾起药瓶,而跌下床。
总归,走时十分不宁。
兰昀蓁接过他递来的叉子,尝一口蛋糕上的奶油,许久后方道:“聂岳海虽死,可云家的冤屈仍未被洗清。”
“想做什么,便放手做。”贺聿钦道。
“头发似乎还有些湿气,要不要拿吹风机吹干?”他的指腹轻拊过她湿润的发根。
楼上卧室里,放有一台白铜外壳的吹风机,是康修铭去国外,与洋人谈生意时,贺聿钦托他带回的。
不过,兰昀蓁总觉它启动时,风声呼噪,过于嘈杂,不大喜欢用。
“今日阳光好,出来晒晒太阳,也未尝不可。”
贺聿钦听这话,便知晓她是拒绝了,只得低笑着无奈道:“下回,我挑个噪声小些的。”
“其实也不是,我许久不曾这般晾过头发了。”兰昀蓁笑着看他一眼,“小时候,姆妈在时,每每我洗了头发,她都会要我搬把椅子,坐到院中的阳光下晒一晒。”
那时候,云蕴华见她个子长得慢,忧心她缺钙,便一直督促着她这般做。
后来,母女二人流落至戏班,夹缝中谋生,这样悠闲静好的事便也就此化为云烟。
说来,栩鸢还不曾这样晒过头发,小姑娘的发丝是柔软而香甜的,就如同手中这块白脱蛋糕。
兰昀蓁想她了。
“你难得无事,为何不去苏州陪一陪栩鸢?”
他父女二人本就少了两年多的相处时间。兰昀蓁能感受出来,贺聿钦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女儿怀着满心的欣喜、疼溺。
“你我总聚少离多。”贺聿钦低声,“我们之间,不想再有缺憾了。”
兰昀蓁的心中一处,蓦地便柔软下来,伴着些许酸辛。
“你可有怨过我,为何不早些告诉你小鸢儿的存在?”
“从未。”他所言,句句由心,“你愿冒死生下我们的孩子,我此生,还有何不甘?”
她对他是有情的,只要知晓这点,他便此生无憾。
栩鸢的降生,更是意外之喜。
孩子生得像她,亦随着云家的姓,不使众人联想到他,才能保她们母女平安。
“此事一结,我们便回苏州去,将云家旧宅买下,重新修缮一番,让栩鸢在你生长的地方长大。”
他说的回,不是去。
这个充斥着无限温情且又令人落泪的字眼,兰昀蓁已许久不曾听见了。
“来寻三小姐?你是何人?”
门外,置疑声响起,大抵是上课归来的学生碰见了某人。
“我是她表妹,她可是住在这里?”
那是聂之仪的声音。
兰昀蓁略微意外地同贺聿钦对视一眼。
她能寻她到此处,想来是宅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表妹?你是聂家人。”那学生的语气顿时冷下来,不愿搭理她了。
聂之仪长到这么大,难得地被落了冷脸,双手略显窘蹙地拎着绸缎手提包,局促地干立在门口樟树下的荫蔽处。
听着“吱呀”一声推门的动静,她满额细汗地望去,见兰昀蓁的脸庞出现在那扇门后。
“表姐……”聂之仪底气不足地唤了一声。
“进来吧。”兰昀蓁将门敞开了些。
聂之仪低着头跟在她身后,行至院中天井时,方发觉青石圆桌旁还坐了一人。
是贺聿钦。
他面前的桌上摆了几样甜食,有块奶油蛋糕还被挖去了奶油,只余下蛋糕胚。
应当都是为兰昀蓁而买回的。
聂之仪见着他也在此处,心底既意外,又不意外。
她只觉有些无从言起。这份哑口来源于,她不知究竟如何称呼贺聿钦才是。
毕竟,她是有求于兰昀蓁而来的,若将贺聿钦的身份唤错了,惹得她不高兴,又该如何是好。
聂之仪正犹疑着,贺聿钦却站起身,一副要往客堂里去的模样:“我去准备午饭,你少吃些甜点。”
他叮嘱,将宽敞的院子留给她们。
兰昀蓁应了一声,朝聂之仪指了指青石凳。
“坐下说。”
聂之仪缓缓地坐下,兰昀蓁在她对面,随和地给她倒茶,也不急开口问她此番过来寻她是为何事。
微风穿堂而过,吹拂起聂之仪右臂上系着的一缕黑纱。
她穿着深色衣裳,与兰昀蓁身上的宝蓝色花绸裙对比鲜然。
“你不为祖父戴孝?”
似乎从聂老太爷病逝起,她便从未见她着过素衣或是黑纱。
按理说,往日里,除开聂理毓,便是她最得老太爷器重,可老太爷死了,她却连眼眶也不曾红过。
“我母亲早年便已被逐出族谱,我身为她的女儿,何来理由为他戴孝?”兰昀蓁平静答道。
聂之仪无话可讲,事实的确如此。
“我今日特来寻你,是有一事要同你讲。”
聂之仪抿了抿唇,似乎心中踟躇好一会儿,方接道:“我发现,祖父他……他并非病死!”
兰昀蓁斟茶的手微微一顿,转而抬眸看着她,淡淡地笑了。
“老太爷过世当夜,无人在房中看护,你怎知他并非病死?”
聂之仪的嘴唇翕动着,口张开一条缝,良久后:“是我爹害死了祖父……”
她的声音很轻很低,话头后仿若有猛兽追赶,急急地说出这话,像是在逃避自己认定的事实。
“之仪,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兰昀蓁的眉头佯蹙。
“我亲眼所见,也亲耳所听!”聂之仪面露急遽之色。
“这段时日,我爹都留宿在那外室那处,可祖父死后的第二日,他却在清晨三四点匆匆赶回。”
“当时,我本是被猫闹醒了,想着下楼接杯水喝,却未曾想到,撞见他和刘管家在主卧门口窃语着该如何对外称祖父的死因……”聂之仪几近嗫嚅着说出。
“我还听见了遗嘱内容,祖父他竟还给我爹的私生子留了房产,我不甘心,也为我娘不值。”聂之仪的脸庞上浮现一丝愤恨,“我知晓老翟叔的下落,他被我父亲藏起来了。”
“我可以告知你他在何处,前提是,你得帮我和我娘离开聂家。”
“你怎就知,我会想知道老翟叔的下落。”兰昀蓁眸光平静地注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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