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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惊鸿雨》

54. 伍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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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告诉范闲自己那道疤究竟是怎么来的,只道是从前爬树打闹时留下的。

他对此没有再追问,只是松了一口气,然后笑,说没事就好,以后会努力研制些能袪疤的药给我。

他自己这样说,这些天的脸色却总是有些苍白。

第二天,当我们遥遥能望见京城的时候,日头已经很大了。

临近京都,路上所行的人也越来越多,纵马疾驰太过引人注目,范闲和王启年索性下马步行,少年人牵着我所骑的马在前边走,微微眯眼,隐在笠下的脸在掠过林间的枝桠时遍布斑驳的光影,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血色。

我终于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哪里受伤了,他却说没有,就是最近真气有些紊乱。

照他的说法,所谓的真气呢,就是他们习武之人还有话本里常说的内力,这我就不懂了,南衣才懂,但南衣这会不在身边,我压根不知道怎么帮他,他倒是不甚在意,说自己好好调理一通就行。

王启年却牵着马落后一步,在我身边悄悄与我说:“这小范大人呀,去北齐的路上,在边境与燕小乙大打出手,长公主派他来杀小范大人,当时还有肖恩,北齐的上杉虎,对了,还有北齐圣女,那个场面可混乱了,大人那是以一敌多,伤了身体,再加之到北齐上京时插旗挑衅,与九品的何道人过了几招,怕是从那个时候起真气就开始乱了。”

他说得绘声绘色,神情透着一点与之相对的凝重,听得我直蹙起眉,我觉得这位王大人真适合去当茶馆酒肆里的说书人,他若是讲起故事来,一定能牵动人心,叫人信服。

但落地在前头牵着我所骑的马的少年人听了去,却是一边走一边回头来看我们两个,微微挑了挑眉轻笑道:“说什么呢?王启年,你别吓唬她,又不严重。”

“是不严重,小范大人嘛,身手那还是一等一好的。”王启年咧嘴嘿嘿笑了两声,弯弯的眼睛里折射出精明的光来,他不再同我说了,一时间只听得两匹马儿的马蹄声在沙石路上哒哒地响,我们穿过这片树林,就到京都城外了。

我问他们准备如何进京,如今范闲是“死人”,王启年按理也应该与使团一起行进,所以明面上的身份都暂时不能用了,我还问他们有没有备好入京的通关文谍。

 “自然是有的。”将包袱里的三册文谍拿出来,范闲在马下递了一个给我,我打开一看,上边写的却并非我的名字,范闲说:“使团里章多,让王启年连夜写的盖的几份文谍。”

将两匹从使团牵出来的马拴在城外的客栈里,我也下了马随他们步行进城,但这进城通关文谍有了,最大的问题还是怕被城中人认出来。

范闲是假死,目的是为了暂时骗过李承泽和谢必安的追杀,不管京都知不知道,这使团还在路上,他如今断断是不能出现在京都里的,但范闲入京以来掀起多少风波,走过的地方也多,保不准不会有人认出来。

对此,他有些发愁,我也愁,这愁的自然是我和南衣的死讯,我向范闲确认:“你之前同我说,鉴查院追查出我和南衣未死,我爹爹爷爷也知道,但谢必安又说,你没有将我和南衣活着的消息传回京都,我在京都里这到底是活没活呢?你们到底谁说的是真是假?”

其实仔细想想,在北齐初次撞见郭保坤那次,他说京都里大家都传我死了,后来再去到使团的跓地,鸿寺的大人们神色也明显不对。

对此,范闲竟是微微眯了眼,道:“我传回去了呀。”

他思疑两秒,显露出迟疑之色,与王启年对了两眼,才道:“当时是怕你担心你顾府的情况,所以话没有同你说全,鉴查院确实是追查到你和顾兄可能没死,但在找到人前并不确定,所以我才赴这北齐来,当时你爹病倒了,连着几日都未上朝,我怕他伤心过度,所以特地去了你们顾府拜访了他一趟。”

我想起我爹好像素来不喜范闲,便问:“我爹没将你赶出去吗?”

对此,他圆目一眯,似是怪异不解:“伯父为何要将我赶出去?”

“没什么。”我又问:“我家不会连我头七都给我办了吧?”

“那倒不至于。”少年人连忙安抚我:“当初山上起火,但几夜过去,都未发现山上有人的尸骨残骸,你同顾兄大概没被烧死在那的,从那里你们能去的也只有北齐,当时我和王启年赶赴北齐赶得急,关于你遇险的很多细节尚未查清,主谋也未找出,鉴查院说会继续全力稽查,等我们光明正大回京后,或许就有个水落石出了,我也同你爹爹交了底,说是来北齐后,有你和顾兄的下落就会差消息回去。”

这一听我们都是面面相觑。

没再继续讨论,我们两人默契保持了一会缄默,我才说:“所以我现在难道是半死不活?”

“这听起来不太吉利。”少年人呸呸呸了两声,王启年在一旁说:“我们离开庆国前,访间都说你们遇害了,生死不明,但没有确切的死讯就是最好的消息,听闻顾府还在城门前贴告示,说谁若是有顾姑娘你和顾公子的下落,可赏银子一百两呢。”

“什么?”我一听,“豁”了一声,道:“我和南衣就值银子一百两?!”

范闲在一旁险些被我的反应逗笑。

“这一百两够了。”王启年却神神秘秘同我道:“若是赏得太高,回来的可能就不是完整的了。”

范闲立马笑着说:“你别吓唬她了。”

我郁闷地眨了眨眼,但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我们进城时我和王启年也怕被人认出来,我以前爱在京都里乱跑,而王启年说自己以前在京都各处都有走贩,贩书贩地图,贩胭脂水粉,大街小巷认识他的人也确实不在少数,范闲不禁感慨道:“我们三个之前可都真是显眼包啊。”

显眼包?

我和王启年齐刷刷的,困惑地看着他。

“就是高调。”范闲抬手捂住自己鼻尖下的半张脸,低头轻声同我们说。

“那王某可不是。”王启年反驳说:“对比您,王某和顾姑娘那还是低调得很了。”

我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这把范闲说得一噎,左右找不到反驳的话说。

等到靠近城门时,我们刻意沾了些沙土把脸都拍脏了些,而后我们又用草笠和布衣遮面,尽量低着头走,但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城门外的人相当的多,更奇怪的是,这些人大多披麻戴孝的,远远望去,那城门上还挂着丧事用的白幡,我一愣,心想城中哪位达官贵人死了竟能用上如此排面,称得上是国丧了。

再走近些,那城墙边上竟还布桌摆设着牌位,底下放几张跪垫,上边还有几盏炉盏供人插香,很多人都争先恐后地排队要上前去祭拜。

我被这场面搞懵了,心想自己从小在这京都里长大,何时见过这样奇怪又热闹的场面。

我不禁好奇地上前去望了一眼,见旁边挂着两道挽联,上联“世殊事异诗文未见出其右”,下联“千古同悲多情向来空遗恨”,再往中间那牌位上写的几个字一看,我刹时瞪圆了眼,身后的两人却还不知所云,在那事不关己地议论:“也真够狂的,有大人在,还说诗文未见出其右。”

范闲低声诚恳道:“别乱说话,死者为大。”

我无语凝噎,转身,朝他们招了招手,说:“要不你们再走近些来看看?这是你吗?”

范闲和王启年依言凑近,一左一右站我身旁。

“大庆栋梁范安之之灵位?”王启年一字一顿念出牌位上那几个字,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那懵逼地问:“也姓范?范安之谁啊?”

少年人刹时脸色一变,从一开始的困惑与平静瞬间转为无语,转身,又压低了笠沿,压着声音,对王启年咬牙切齿地说:“就是我呀。”

“这莫非是同名同姓?”王启年还不愿接受现实呢。

这时,身旁走过一人,站我前边,我们赶紧后退,便听他高声朝城门外的众人笑道:“诸位请看,这儿可是有讲究的,范闲范大人当年初到京都时便在此地下马,在路边吊古伤怀,后得遇佳人,成就一段美事姻缘啊!诸位春闱将至,在此处祭拜,既可保学子高中,又能祝姻缘美满!”

我一时听笑了,竟觉得有些有趣,这要不是现在没闲情,我大抵都要拉上南衣来凑个热闹了,京都何时出过这样的热闹事?

但身边的当事人却相当郁闷,他微微蹙起眉,一边拿手捂着脸,一边闷闷嘟囔道:“这都编的什么啊?还拜姻缘,我自己都还没……拜姻缘,拜什么姻缘?”

眼见拜春闱的也有,拜姻缘的也有,这阵仗可比过年还热闹,我从旁人口中得知,来这里祭拜的人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他们听闻范闲的死讯,悲痛不已,纷纷前来祭拜,托这个福,城门处的盘查都比平日里松了许多,实在是人太多了,官兵草草看了我们的文谍一眼,我们三人趁机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涌进城里去了。

这一进城,就更为夸张了,那大街小巷的丧幡挂满楼墙,到处的商贩走卒都在吆喝叫卖,什么红楼奇书呀,什么小范大人亲制的蛇鼠虫蚁药啊,样样都有,我真是第一次见把丧事办得这么喜庆的,真是开了眼。

“不是?你死的消息传这么快?还传得这么大张旗鼓?”我这样说,突然联想到自己之前以为他真死了的心情,不禁道:“你这不真死,我都想把你按棺材里去了,要是之后再活过来,大家都要嫌你浪费人家真情实感了。”

“不是我。”范闲也莫名其妙,但又怕我再生气了,赶忙说:“这这这也不是我自己传的啊。”

王启年也相当不解:“是啊,大人半道假死,这消息甚是隐秘,除了咱们几个又还有谁知道?”

“那就只有二皇子了。”范闲一边走一边蹙起眉说:“谢必安到底是剑客,假死一时骗得过他,但不一定骗得过二皇子。”

“他传的也不对呀。”我说:“若真是他满城传你的死讯,但你要是之后活过来了,他岂不要定个散布谣言的罪?严重点甚至算欺君。”

“所以有点奇怪。”范闲微微转动眼珠子说:“言冰云是不会将我的死讯传出去的,所以要么二皇子传的,要么就是使团里有人传出去了。”

“您是说有叛徒?”王启年问。

“叛徒倒不至于。”范闲说:“使团里大多人甚至不知道是言冰云‘刺杀’的我,顶多知道我‘死’了,但仔细想想,使团里的虎卫禁军直属陛下,也不是没可能越过言冰云把消息带回来。”

“您是说……”王启年欲言又止。

范闲无奈道:“这些暂时不是重点,不过弄这一出确实后面干完事还得想个理由收场,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复活了,本来这事就我们几个人知道,不传出去也没什么大影响,现在传开了,到时就得给陛下和天下人一个交代啊。”

对此,看着这热闹的场面,我都不禁感慨道:“这阎王对一晚上账,都不知道这多出来的一大笔香火钱是谁的。”

很快,我们就借着人群隐去人少的小巷里去,在王启年的带领下偷偷摸摸地进了一个无人的院子里。

据王启年所说,这间小院是一园丁的,之前对方做生意向他借钱后亏了,就把这间院子抵押给他了,末了,他还说自己在窑炉里挖了条坑道,直通他家后院,可趁入夜后回去,当时滕子梓妻儿的安置都是他夫人办的。

天色未暗,我们在院中找了张方桌休息了一阵,王启年说:“小心为上,若二皇子已经猜到您是假死,说不定会在范府和我家附近布下眼线。”

“顾家也有可能。”范闲补充道:“顾兄引开他们一时,很快就会被发现朝阳不在,他肯定能猜到是与我们一块了。”

“那我是暂时回不去我家了?”我问。

“晚点再寻机会回去。”他看着我,解下头上戴的草笠给我扇了扇风,撑着脸颊问我:“担心顾兄?”

“那是肯定的。”我说。

南衣说是在京都会合,但不知道他现在到没到京都,他和我们不一样,毕竟被追杀,武功再高也叫人担心。

“别急,还有几天呢,顾兄若是回到京都了,会想办法和我们会合的。”范闲这样安慰我。

我只能点点头。

不多时,天彻底黑下来了,我们一个一个从窑炉钻进去,又从一处井里爬出来。

我刚被范闲拉出来的时候,便见院中几道暗箭射来,吓了我一大跳,王启年却挡我们面前,轻车熟路地挡去了那些说是他夫人设下来防歹人的暗器,听他这般谈及那不见其面的王夫人,饶是连范闲都有些认怂,想着要不回刚才那院子里去得了。

但王启年想念家人呀,为了不打抚王夫人安睡,我们便同他一起避开陷阱,进了他女儿的屋里去。

进屋后,果不其然有个年幼的小姑娘在榻上睡得七仰八叉的,还踢了被子,我们一进去立马就放轻了声音,王启年弯身过去,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脸,帮她将被子掖好,末了,悄声细语地同我们说今晚先在这间屋子里将就一下。

我们自然没意见,这屋子还有一张卧榻,他们照顾我,让给了我,王大人自己搬了床被子铺地上睡,但范闲不呀,他就趴在榻沿边,像小猫一样,借着昏暗的夜色眨巴着眼睛瞅我。

我躺在上边,有些紧张地问他怎么了,他的眼睛动了动,里边的眸光纵然在黑暗中也有些亮,我听到他笑了两声,说没什么,晚安,朝阳。

在他温和的目光中,许是因为回了京都,放松了些,这一夜我无梦到天亮。

早上我醒得比范闲早,屋外,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漫来时,眼帘中堂亮一片,我偏头,见另一张榻上,那个年幼的小姑娘和王启年都不见了,倒是范闲还将脑袋搁在榻边,身上裹着被褥倚着床榻边缘。

屋子就剩我们两人,他还没醒,这很难得。

在北齐的日子他总是醒得比我早,大多时候我醒来时都听闻他已经出门了,这几天赶路回京也是如此。

大概是累坏了,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还得时刻保持警惕,这会,我难得见他这么安静睡着的模样。

屋外的树影在窗边投下影子,少年人迎着日光的脸庞被明晃晃的白光照亮,我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又细致地打量他的脸。

他挺拔的鼻梁,他舒展的眉梢,他起伏深陷的弓骨,他流畅而棱角分明的脸颊线条……披散而有些凌乱的长发虚虚地揽着他的肩,细碎微卷的额发掠过他垂下的眼皮,他那样微抿的唇角大多时间都带着笑,时常给予人亲切乖巧的感觉。

但是,我现在才发现,少年人安静不说话的时候,嘴角的线条其实是微微耷拉的,细看竟有一种原生的冷漠与浅薄,他若是不睁开眼睛,甚至与他往日里所展现的生动与活泼截然不同。

我一时出了神,看见日光穿过他的眼睫,在上边流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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