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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引》

16. 第十二章 万斛相思红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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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六年冬·迎风阁】

魏显昭命人往魏子然屋里送了药酒和吃食,映红遵照吩咐为他的双膝涂了药酒,问他疼不疼时,他只是摇头,一句话也不与人说;送来的吃食,他亦是丁点儿也没吃便睡下了。

映红自然不放心任他这样睡着,便在屋内支了一张矮榻,伴着他睡。

因杨连枝的病时好时坏,汤药无效,眼见得渐渐不得好了,魏显昭便请了云游到此的青云子前来替病人设坛驱邪。一切神像法器、坛桌烛台、表文经卷皆置办得精美绝伦,他自己也在家净身斋戒,在诸般神像法坛前为病人祈福祝愿。

如此这般折腾了一月有余,杨连枝的头疼虽减轻了,却又犯了见风流泪病,终日只能笼闭在室内,见不得风,人反倒愈发萎靡颓丧了。

杨连枝不愿家里为自己这般铺张浪费,便命人传话给魏显昭,说:“我常年来吃斋念佛,供奉的是西天的佛祖菩萨,老爷请的是天君老道,如此下去,我这罪孽之身怕会得罪两家神佛。老爷若为我身长命考虑,还请尽早撤了这些神像法坛,送我去寺里念几天佛。”

魏显昭见她所说并非全无道理,便撤了家里的道场,却也不放她入山修佛,只是劝她:“你如今这身子怎能进山持斋念佛?我让人代你去佛前礼忏,请寺里和尚替你诵经祈福,你还是安心在家养病。”

杨连枝再三恳求,他只是不依,不得不命魏子然从书院回来,让其日夜陪伴母亲。

魏子然虽告假在家,功课学业却不曾落下分毫,书院里的魏子焘与尚攸皆会将教授先生所教所授悉数抄写下来,供他参考。

罗衡与文卿也时常有信送进来,与他共同探讨世间万事万物。

偶尔,罗衡也会在书信里提到魏书婷,向他诉说失去这样一位女中密友的遗憾。魏子然同情他,偶尔向魏书婷透露一点罗衡的心情,魏书婷却总是冷着心肠不作回应,仿佛经此一事,瞬间成熟了起来。

她说:“娘是因我之事而忧思成疾,至今也不见好转,我再不可任性妄为。哥哥也当引以为戒,切莫再做出让娘伤心难过的事。”

她的这番话,让魏子然惭愧无颜,在她面前,也不再谈起罗衡。

这边,魏府为家里病人日夜不安,南家那头也因家中主母病体沉重而求神告佛,两家时常会互通消息,彼此慰问;两位病人之间也时常书信往来,聊以慰情。

眼看着秋霜尽、冬雪泣,往年宾客盈门的魏府宅院,也因病人卧床不起的缘故而门庭冷落,难见欢歌酒宴。

杨连枝心里过意不去,同魏显昭商议了一番,仍是决定让家里人为卢氏院里的煦哥儿与薛氏院里的媖姐儿一起办了个生辰宴,只请家里人聚在一处吃一顿席,并不铺张奢华。

因两位寿星一个生在寒月里,一个生在腊月里,杨连枝便就近选了腊月初八这日为两人庆生,也算是沾沾节日的福气。

这日,小雪微飏,寒风刺骨,天色昏暗。

杨连枝觉着身上比往日轻松些,便早早起了身,开始为今日的宴席张罗着。众人不欲她这般操心劳神,劝了多次也不听,最后只得找来了魏显昭。

杨连枝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忤逆他这个当家人的话,只在一旁指挥着侍女们。

生辰宴设在家人聚会飨宴的迎风阁内,此处视野开阔,庭院阔大,四季花草不歇。

时值隆冬腊月,墙角几株素心腊梅形似金钟,色如黄蜡,在纷扬雪花中摇摇绽放,颇有几分傲雪凌霜之姿。

杨连枝让玉竹折了几枝,用净瓶供养在窗台、几案上,给这清幽冷寂的迎风阁内添了几分幽艳之色。

席间,一家人围坐在暖炉边,说说笑笑间,天幕如墨一般地盖了下来,府中上下便陆陆续续燃起了灯笼。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竟似燃着一团一团的火,温暖明媚。

因家里许久不曾这样欢聚过,魏显昭此时兴致颇高,便将孩子们招到身边,让这些哥儿、姐儿各显其能,或吟诗作对,或鼓琴吹笛,喧笑阗阗,其乐融融。

这样妻妾和谐、儿女成群的画面,让魏显昭感慨良多。遥想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受人鄙视唾弃的穷小子,他更觉今日之辉煌圆满得之不易,得牢牢守住。

因此,哪怕趋炎附势,违背良心,只要能守住家人的这份平安富足,他不怕身败名裂,受人讥笑。

那时,他身边只有杨连枝。她抛弃富足安逸的小姐生涯,不离不弃地跟随他,陪着他吃苦受累也无丝毫怨言。他感激她,也愧对她。

当晚,他便歇在了杨连枝屋里,不免同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当年的事,一夜恩情竟比往日还深。

一场生辰宴众人皆是尽兴而归,唯独魏子然回到屋子后,便一直闷闷不乐、心不在焉的。

映红觉着奇怪,问了他,他只是摇头,并不同她说起自己的心事。

他时常这样发痴发呆,虽说近些年好了许多,这次发作,映红也没放在心上。替他铺好床,她便唤他上床歇息,只随口问了一句:“我白日里替你整理书箧箱笼时,在里头翻出了一只香囊,是蓝印花布做的,那式样老气的很,不像是夫人替你做的,你从哪里弄来的?”

魏子然对这香囊隐约有些印象,瞬间回过神,催问她:“什么样的香囊?你拿来我看看。”

映红不声不响地将那只香囊从袖中取了出来,递给他:“里头的香料潮了,我便扔了。这香囊虽老气,不便随身携带,但放些防潮防蛀的香料,倒能放在书箧箱笼里。”

魏子然的心思全被这香囊抓住了,并未注意去听映红说了些什么,将那香囊接过手中后,便翻来覆去地看。

他记得这只香囊。

他在南家养病,搬离南家那一日,南屏身边的那个宋妈妈交给他的,便是这只香囊。那日,他在再次受到南屏的冷遇后,因心灰意冷,只随意看了看这只香囊,发现里头只是些寻常香料,完全看不出究竟藏了怎样的心意,回到斋舍便随意弃置在了箱笼里。

后来,他偶尔会想起这只香囊,因记不得究竟放在了何处,又没有心思细细翻找,也便慢慢将其忘记了。

他甚至已不再想起离家出走的南屏了。

眼下,这只猝然出现的香囊,无疑又勾起了他的回忆。

“里头除了香料,便没有其他东西了?”魏子然满怀期待地问着映红,他唯恐自己当时看的时候错漏了什么。

映红目光微微闪了闪,摇头道:“只有香料。”

魏子然失望至极,却又仍抱有一丝希望,再次问道:“姊姊在哪只箱笼里找到的?里头真的再也没有什么了?”

映红垂下眼帘,避开他热切期盼的目光,低声说:“还有几颗红豆……”

“红豆呢?”魏子然急不可耐地问,“红红姊,你不会连同那些香料一道扔了吧?”

映红甫一点头,他便又问:“你扔在哪里了?”

映红被他急切难过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慌,吞吞吐吐地说:“它们生了霉,我……我便同那些香料……一道扔进屋前的花盆里了。”

听言,魏子然也不再细问,将那只香囊收进怀里,便跑出了屋子;映红见状,连忙跟了出去。

净荷堂前,雪光晶莹,灯火朦胧,万物沉寂。

映红见魏子然冒雪在堂前的花盆树根下来回搜寻,便奔下台阶将他往屋檐下拉:“雪下大了,我们天明了再找!”

魏子然不依,扯住她问:“你记得你扔在哪个花盆里了么?”

映红借着屋檐树梢下的灯火巡视了一圈,发现这儿的花盆已不是早间摆设的模样,便道:“今日在迎风阁为煦哥儿与媖姐儿庆生,夫人移了些花盆到那边,这边找不到,许是移到那边了。”

魏子然没有多想,又撇下映红,独自前往迎风阁。

映红无法,只得转回到屋里,取了一件羊皮裘子和一柄伞,匆匆追了上去。

她撑伞,他提灯,两人将迎风阁里里外外都寻了一遍,仍是没找到那些红豆。

魏子然心里知晓那些红豆很可能遗失了,何况下了一日的雪,便是那些红豆就是遗失在了这里,怕是早已被积雪覆盖了。

他即使清楚这样的事实,却仍不死心。

映红见他落了满手满身的泥和雪,一张脸也冻得通红,唯恐他又生了病,苦苦哀求他回去睡觉。

魏子然却恍若未闻,在迎风阁内坐着发了一会儿呆,他便取出了怀里的那个香囊,拿在手中反反复复地看。

他觉着,他遗失的不是一颗颗艳丽如血的红豆,而是一颗暗藏相思、温柔敏感的少女心。

南屏是有苦衷的,那些无法诉之于口的苦衷,他为何不能体谅呢?

现今,她行踪不明,生死不知,又令他悬望担忧。

明日,是她的生辰,她若活着,又会如何为自己庆生呢?

一夜风雪过后,天虽放晴,寒风却刺骨地冷。

一早,卢氏院里的照哥儿便跑来净荷堂找到魏子然,奶声奶气地同他说:“三哥哥让我找大哥哥去迎风阁里玩雪人、种豆子。”

魏子然没有兴致,懒懒地说:“去找你二哥哥吧。”

魏子照道:“我找了,二哥哥要看书,不愿去。大哥哥真不去啊?三哥哥昨儿捡到了好东西,姨娘说可以种在土里,可我们都不知道怎么种,大哥哥去教教我们吧?”

魏子然本就喜爱这位粉嫩嫩、肉嘟嘟的哥儿,又因当初上房掏燕子窝便是为他,对他更是怀着一股莫名的喜欢,哪里经得住这小哥儿这般奶声奶气地求人?

他想,魏子煦定然是知晓他的软肋,才让魏子照来请人的。

他随魏子照去到迎风阁时,庭中已滚成了好几团雪球,皆是魏子煦与庭中小厮儿的杰作。

而魏子煦见魏子照果真请来了这尊大佛,便兴冲冲地跑上前,说:“我想到一个好玩又有趣的把戏,大哥哥定然没玩过!”

说着,他便拉过魏子然的手,将人带到空旷处,指着雪地里的锅炉柴禾,说:“雪地里炸米花,大哥哥要玩么?”

魏子然道:“这得自己生火吧?太危险了!”

魏子煦道:“我不是第一次炸了,没事的。”

魏子然仍觉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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