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后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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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宁希一大早就出门来了附近的相机店。
张晓婚礼前夕,她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家里那台旧的佳能相机,因为在大学时,同寝三人就曾有过约定,到了在对方结婚那日,要互相拍照作为记录。
她自知摄影技术不行,便想着用工具来弥补,连带着于若芳受累,气得要揍她,“你这粗枝大叶的,这么大一个家伙什都能被你塞得找不到,我看你下回还能弄丢什么!”
最后相机是找到了,可惜天不遂人愿,昨天带过去之后竟发现开不了机,试了好久才知道是坏了。张晓看看她用手机拍的那些照片,近乎咬牙切齿。
“你给我删了!”
梁宁希悻悻然,她晚上看手机里那些丑照时恨不得又哭又笑。
她给张晓发消息:“都怪相机坏了。”
梁海接过她拿回来的相机一检查,说估计是存放不当,南方潮气严重才受了损,他们又把SD卡拆出来用读卡器试,结果发现也一同报废了。
所以她今日来这想看看是不是能修好相机和复原SD卡里的照片。
修理师傅在她面前拿着笨重的相机看了又看,皱着眉头:“修不了呀姑娘,型号太老了,有些零件调不到。”
又点点桌子,“还有这张储存卡,你看看,这背面几乎都烧黑了。”
昨天她就看见了,芯片条只能隐隐约约现出一丁点金色光亮,梁宁希问他:“就没别的办法了?”
师傅明显为难,但看她真挚,“相机是肯定修不出了,这张卡你要真想修复,我只能帮你试试看能不能把照片还原出来。不过,价格有点高,你考虑好修不修。”
“修,肯定要修。”梁宁希立马接话。
师傅听她这么说便给她报价格。
“这么贵?别呀师傅,我们这儿都邻里街坊的,就便宜点呗。”
“不是不给你便宜,你自己看看这张卡,得下好多功夫呢!”
于若芳的砍价本领她是真学不会精髓,而且,千金难买记忆,她和师傅迂回了一会儿后干脆妥协,“行,那你给我修吧,钱怎么付?”
“扫码,先付个定金就行,到时候你来取了再给剩下的。”师傅拿出单子来要她填。
梁宁希把钱转过去,坐一边凳子上填各种信息。
这家店估计收款音有延迟,她都开始动笔了,店内叮咚一声,把她吓了一跳,接着手里手机又开始震,手臂直接麻到了根。
是林檬给她打电话。
她甩甩手边写边接起,“檬姐,什么事儿啊?”
“希——”林檬那头混乱嘈杂。
“听不清,你是不是信号不好啊?”
梁宁希填完了把单子给老板,又给老板比划手势让他等一会儿。
“喂,希希?”
这会儿总算正常了。
“怎么啦?想我啦?”她靠在柜台前。
“不是……陆老板他……”
手忽然一沉,“陆应和怎么了?”
“他自杀了!”
……
天阴沉着,似要落雨。
车轮轧起的水花砸到车窗上,有一滴越过缝隙击中了她的额头,她想擦去,才发现手原来在止不住地颤抖。
林檬还在给她发语音消息,来不及切换成听筒模式,扬声器带着话出来,“你别太着急。”
如何做到不急?
心一直在抽搐,她甚至不知道再之后自己是怎么下的车,又是怎么过的安检,眼泪都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流出的,机场广播音震耳欲聋,一并盖住她的哭声,手心里满是湿的,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浑浑噩噩中,飞机滑行、上升、脱离地面,风景越来越渺小,云层伸手可及。
那些久远的被铭刻的记忆忽然全部涌上心来,那些快乐的,有趣的,痛苦的……
她满脑子重复林檬的话。
他自杀了。
自杀了。
世界倏忽间天旋地转,梁宁希只感觉到身体正一重又一重地失重,直到天色全部昏黑后又被灯光照亮,那张苍白的脸庞近在眼前。
明明做好了准备,可一口气还是忽然上下难行。
林檬在身侧欲言又止:“已经脱离了危险,但是……”
耳朵什么都听不清。
“你们先走吧。”梁宁希阖了阖已经涩住的眼,对林檬和陈涛则说。
林檬:“你……”
几乎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来给予示意,“我没事的,走吧,奶贝还在家等你们。”
病房门被她关上,四周太静了,静得像整间病房被四面敲锁,巨大的玻璃罩兜头盖下来。
半点喘不上气。
她颤巍巍地用手去抚那些凌乱的发丝,再一路向下,摸到眉骨,山根,再是下颚,停了。
这张脸忽然让她不认识,形销骨立,憔悴到她都无法去直视。
眼泪不自觉地大朵掉下来,放肆无畏地落。
黑寂空间里,就他们两个人。
不明白,她完全弄不明白。
“你到底是为什么?”
她明明什么都照他说的来做了,为什么又要她看到这种结果?
病房墙面有钟,时间从沙漏的漏口往下钻,她握着他的手,不知过去多久,只有眼泪最后彻底干在眼眶里。
病床上的人气息微微弱弱,可还是能勉强被听清。
嘴唇翕动,两个字在唇间几乎连续不断。
干涸的眼泪掉不下来,喉管也被烘干了,发不出声音,梁宁希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回答,一遍遍祈求。
他每叫一次希希,她便在心里回答一次。
我在。
我在。
……
……
求你,求你醒一醒。
手心沁满了汗,变得没什么知觉,只有一阵一阵的麻痹感在各处经络游走,微弱的声音没了,她的回答也停了下来,陆应和的心跳声就在耳边。
病房外不知何时已经有躁动感。
再接着,门把响动,病房门从外被开启。
趴了太久,脑袋僵硬得几乎抬不起来。
窗帘被拉开的瞬间有白光进入,抬头看时,天空亮洁得不像样,原来已经是第二天。
“一晚没睡?”林檬走过来。
还来不及回答,一团小小黑影跟在林檬后头跑进来,几乎扑过来,“干妈!”
她没力气,差点从凳子上仰翻,还好林檬在后托了她一下。
怀里人水灵灵的大眼睛抬起来,看来是病彻底好了。
也就张晓婚礼前一天,这小家伙忽然发烧住院,把林檬和陈涛则闹得团团转,最后没能去成婚礼。
“小点声,”林檬比一个噤声手势,“干爸在睡觉呢。”
“哦……”陈毅贝嘟起小嘴移到一边,小小的人刚巧把胳膊搭上床沿,倒很听话,轻轻地问,“干爸是大懒虫吗?为什么还不起床?”
他把头别过来的时候大概看见了梁宁希的眼睛,上手在她眼下摸了摸,好像在确认什么,接着嘴角挂下去,“干妈,你是不是哭了?”
小孩子也并非什么都不懂。
梁宁希摇摇头,不想被他觉察出不对劲,“没哭呢。”
“那就好,不要哭哦,”他指指林檬,“妈妈前几天也哭了,我睡着的时候都听得见,我可心疼了,你哭了的话,干爸也会心疼的。”
林檬拉拉他,“好了好了,贝贝,我们安安静静的,让干爸多睡会。”
“好吧,”陈毅贝拎着被子一角盖住陆应和的手,点点头,“干爸睡醒了就能跟我们回家了,这里臭臭,床还硬硬的,我们把干爸带回去。”
又转头,“干妈,好不好?”
整一个晚上,梁宁希的脑子都被一根绳索系住,也就看到陈毅贝之后松泛了些许,她笑着摸摸他脑袋,“好,都听贝贝的。”
“别打扰干妈了,过来,”林檬给他抱上另一张床,“自己先玩一会儿。”
说这样几句话让梁宁希气力不济,她靠着椅背,听见旁边病床脚一动,而后林檬将中间床帘一扯。
肩膀被拍动,林檬低眸看她,“你累了,去睡一会儿吧。”
是累的,她已在病床前守了一夜,可是整整一夜,那双眼始终阖着,他静静地听她讲过去的事,却一无所动。
“没事。”她对林檬说。
床帘那头传来动画片的打斗声,陈毅贝大概操弄不好,想降低音量却反干了坏事,刀剑擦磨的声音响彻病房。
林檬赶忙过去帮他。
帘子一掀,小小的人儿把自己吓着了,叫了声“妈妈”,手足无措地低头耷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医生在这时进来检查,梁宁希稍稍退开,看着陈毅贝这可怜样,上前摸摸脑袋安慰他说没事。
他要能真将陆应和吵醒,那她才是谢天谢地。
小孩儿眼睛敏锐,看见医生靠近陆应和,立马制止,不光如此,还特意压着声,“伯伯,你不要打扰干爸睡觉。”
是真把林檬的话听进心里了。
医生听笑了,见他可爱,哄着说:“伯伯是怕他睡得不舒服,不是打扰他呀。”
“嗯?是吗,干妈?”陈毅贝似信非信,抬头索要一个回答。
“嗯,贝贝乖乖看电视。”
梁宁希把床帘再合上,留林檬和陈毅贝在另一边。
“医生,怎么样?”
那医生掰开陆应和眼睛看瞳色,而后凝重摇头。
“你尽量再多和他说说话吧。”
昨晚她看过了,陆应和手腕上没有再添的伤疤,他这回是吃了安眠药。陈涛则说他发现的时候一瓶空了的药罐就在人边上,旁边桌上还有一杯见了底的水。
“医生说再晚一步就完了。”陈涛则在昨日如此对她说。
他是想到有东西落在陆应和家才去而复返的。
也正因如此,情况被发现得及时,安眠药物在医院的处理下已被消解干净。
可人是救回来了,心却没有。
医生说病人没有求生意志,所以才久久不转醒。
没有求生意志……
明明前几日他们还通过电话,他在电话那头虽对她冷漠,可起码声音鲜活。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有时候就是如此,你想索求一个答案,却发现如猴子捞月,只有倒影一抹,如何也抓不住。
林檬还是劝她休息,“你这样,身体会受不住的。”
梁宁希一味看着床上人,握了握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摇摇头,“一会儿,我再陪他一会儿。”
林檬叹出一口气,她深刻理解,所以也不再相劝。
床帘被拉开,陈毅贝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以为是陆应和醒了,伸长脖子去看。
接着被林檬一把抱下来,她是想给梁宁希留空间,“妈妈带你去买机器人好不好?”
陈毅贝踮着脚去看床上人,发现还安稳睡着,用手指了指梁宁希,“那干妈呢?”
“干妈她——”
林檬话还没说完,陈毅贝已经趴上了梁宁希大腿,一双大眼睛眨巴了下,“干妈,你去吗?”
陈毅贝后脑勺有一撮狼尾毛,梁宁希把陆应和手松开,去抚这缕头发。
这么小的孩子的确还不懂人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代表了什么,她掐掐奶贝的脸,尽量弯嘴角,“干妈不去了,你去买了再回来给我看,好吗?”
“嗯……也行!”陈毅贝笑盈盈牵住林檬,人小鬼大的,“那你乖乖等我哦!”
“好,等你。”
……
一夜又一夜,日月相替,秋末真的快收尾,枯枝在窗外凋零得明显。
转眼已经过去一周。
梁宁希白天要上班,只有挑中午和晚上下班的时间过来,其余时间由护工看顾着。
护工是陆应和的家人请的,他被送来医院的时候陆应协和孙静来过。
陈涛则那天在场,他对他们的兄弟关系多少了解一些,后来哼着吐槽说陆应协来的时候火急火燎,绝对就是为了来看看他弟死了没有。
梁宁希问他对事情的知情程度,他却摇摇头。
“他从来不说家里事情的,我也就知道他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尤其是他哥。”
这些,梁宁希也已经知道了。
“不过蛮奇怪的,这病房是陆应协安排的,本来他还想要一间单人病房,说宽敞一点,结果单人的都住满了。”
现在陆应和在的病房是间双人病房,但另张床是空置的,其实和单人的也无异。
“我真搞不清楚,他这个哥到底什么鬼……搞不好就是为了在孙阿姨面前刷存在感吧,心机得要命。”陈涛则如此说。
……
梁宁希这段时间心力交瘁,一直处在睡眠不足的状态下,导致神智浑噩,今天还差点签错一份文件。
这会儿已是傍晚,暮色苍茫,林檬办事路过把她一并捎去医院。
护工做事到底是令人不太放心,有时候,林檬和陈涛则也会去医院照看陆应和。
还有一个人也会来,便是帮她搬家的那个“吊儿郎当”,她这回知道了名字,也终于把记忆中陆应和与她说过的那个朋友和人对上了号。
“什么时候来的?”她推门进去时,林恒已经在病房内,“林檬她在楼下买些东西,一会儿就上来。”
林恒先冲她颔首,继而一笑,“没事,我找你。”
病房里热,梁宁希进门把外套脱了搭在衣钩上,“找我?”
“是。”林恒向外走出,停了一下再到病房门口示意她出来。
躺在床上的人其实并非是半点儿知觉没有,她自那天起也不敢在他面前哭了,陈毅贝那句话点醒了她。
梁宁希点点头走出去,他们去廊道尽头的消防通道,那儿无人,方便交谈。
通道内静悄悄的。
这儿有台阶,梁宁希太过疲累,也顾不得什么脏不脏的,干脆坐下来。
林恒站着,接着背倚靠在楼梯扶手上,用手摸出口袋里的烟盒,手指夹出一支烟,切入正题,“他的病,你是知道的吧?”
梁宁希看了那烟一眼,劝道:“在医院,还是别抽了。”
接着盯着脚下一只不知何时飞进来的小瓢虫看,她是怕虫的,一脚踩了上去,却扑空,瓢虫飞走了。
她看向林恒:“知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林恒听了她话,没点燃那支烟,把打火机也一并塞回去。
“本来我不应该多嘴去掺和你们的感情事——”
他短叹出一口气,抿了抿嘴,估计是在脑中组织语言,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话。
“我和他是很多年朋友了,我妈那时候在他家做保姆的时候我们就在一块儿玩,所以他家里的情况我略微有那么一些了解,他的病呢,说起来,就是因为他家里人。”
“主要是他哥的原因吧?”梁宁希没穿外套,此刻有些冷,于是抱着膝盖问。
“差不多吧,还跟他爸妈有关系,你知道的吧?他哥是领养来的。”
“嗯。”
“他爸妈呢,估计是怕在养子和亲子之间平衡不好,一直更疼他哥一些,对他从小到大都挺一般的,尤其是在他十七岁出了车祸之后,这种情况就更严重了,他哥的腿就是那时候断的,说是为了护住他被车门压了很久,等到了医院的时候,腿已经废了,然后就一直幻肢痛,也挺要命,不过这些事情,我这个局外人也说不大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后来吧,他就很少和家里来往了,也就逢年过节回去吃个饭,你们那天的事,我也听说了。”
“你也明白,他有这个病,是要比正常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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