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嬴玥立于赢晟身侧,见井绳被七八名将士合力拽起半分,井上巨石与井口周沿相摩擦,发出悉悉碎碎之声,一股混杂着腐腥和温热湿气的气息,自井口缝隙间漫溢出来。
嬴玥眉头微蹙,屏住呼吸,以袖口掩鼻,她见众将士额头渗出汗珠,顺颊边而下,他们绕井呈半圆围定,奋力向上拉扯,一点点将井绳收入掌内,长度足够时将其绕圈缠于掌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背肘腕青筋骤起。
空气之中弥漫着陈年井壁间苔藓的腥甜,还有那冷土湿腻腻的腥臭味,刺鼻呛人。
沈辞瞧着嬴玥亦因此而面色不佳,心下无奈叹息,抬手掸了掸衣襟上的尘灰,缓步行至赢晟身前,低头作揖道:“陛下,这古井已封闭多年,今日贸然开井,恐井内有毒气体迸发,于您龙体有害,还望陛下同众大人暂且后退以避之。”
赢晟见沈辞面色恭顺,心中亦觉得其言之有理,笑而颔首道:“还是沈爱卿思虑周全。”
随即便遣众人退至井口二十五丈开外的连廊处,远眺古井周遭那七八道高挑赤红身影来回晃动,忽闻轰然一声巨响,贯彻耳中。
紧接着,众人便见数十道青蓝色火焰自井口争相而出,好似一道道鬼脸狰狞着重见天日,欣喜若狂般奔散开来,冷风伴着淡然腥臭味袭入鼻腔,众人碍于圣上威严,即便已是受惊得面色发白,腿肚颤抖不止,也未敢惊呼逃窜半分,只可背靠廊边漆红立柱,指腹紧扣柱面,以堪堪稳住身形。
巨石轰然落地,激得浮土层层翻涌,旋即一股浓烈酸臭味破井而出,裹挟着柴火干燥烟火气,似乎还参杂着些油脂麻布被烤焦的糊味儿。
众将士见井口之中,幽幽鬼火倏然腾起,当即惊呼后退,拔剑以刺之,未料那鬼火竟自剑身穿掠而过,随风而行,缠绕于枝桠间,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沈辞立于井旁,以指节掩住口鼻,那浓厚的腥臭味惹得他蹙额攒眉,低眸望向井内。
井中漆黑一片,望不见底。
陆彦霖悄然行至沈辞身旁,两人相视颔首,见他顺腰间取出一小包涂蜡纸,缓缓拆开,将其内物倾入井中。
生石灰自井口簌簌而下,井中阵阵“滋拉”声响起,旋即一股辛辣热气瞬间炸开,刺得人眼目难以睁开,转而井中那股类似于烂鱼腐虾的腥臊味儿再度翻涌而出,直冲颅内。
沈辞瞬间胃中一阵翻腾,他向后退了半步,弓着腰手拍胸口以作缓解之效,偶然抬眸间,见井旁那锦衣玉冠的男子,仍聚精会神的观摩井中之息,竟未受这恶臭半分侵扰,他心中不由肃然,暗生敬佩。
待鬼火之象渐散,那股腥臊味儿也随风淡去,随之另一股腐烂酸臭味愈发浓烈,沈辞紧了紧鼻子,这气味寻常的很,可他一时竟想不起究竟是何来源。
正值沈辞困惑不解之际,忽闻得陆彦霖出声说道:“是牛马粪便腐烂发酵之息。”
陆彦霖嗓音温润谦和,气息沉稳且话语笃定,所言之语,让人不由得信服。
沈辞一瞬间有恍然大悟之感,这气味确实是每逢盛夏时节,三伏天内,途经驴棚马厩之时,与那牲畜粪便发酵的腐臭味儿十分一致,刺鼻的很,直叫人想加快脚步行过。
“臣等参见陛下,请陛下安。”
“见过靖宁公主殿下。”
众人见赢晟携嬴玥一行人浩荡而至,齐齐躬身作揖问安。
“沈卿,陆卿不必多礼。”赢晟抬手缓声道,示意众人平身,随即目光扫过眼前诸人,沉声问:“方才诡异景象,朕亦有所见,两位卿家离得近些,可曾察觉出些端倪?”
“禀陛下,现下井内情形不明,请恕臣等不敢妄加揣测。”沈辞再度躬身,做抬手以袖拭额间薄汗之态,恭敬谨慎回之。
虽他心中对此鬼火之象已猜着八九分,然现下绝不是他崭露头角的好时机。
众人似是察觉赢晟面色沉凝,一时皆心惊噤声,恐祸及自身。
“父皇,现下已是要到子时了,您近来头痛频发,还是早些回宫歇息为好。”嬴玥上前一步,语带关切,“龙体要紧,这鬼火之案,儿臣定会紧盯进度,父皇且宽心。”
她掌心紧握绛红广袖袖口,如今主动揽下这桩悬案,还望父皇莫要再因此迁怒于太子哥哥了。
今日晚间太子方归宫,然晚宴还未过半其人便不知所踪,现下宫中闹鬼谣言早已甚嚣尘上,太子哥哥却迟迟未现身,父皇虽面上不显,心中对于此事恐是多有度量,只盼着自己这番作为,可以稍稍平息父皇的怒火。
且今日这祸端,初始她思量,不过是毁沈辞声誉仕途的下流手段罢了,然现下在着眼瞧,有心之人这是设了好大一个局。
先借沈辞这位朝中无势新贵醉酒风流,毁她嬴玥闺誉声名,好以此敲打萧氏左相之势,逢此天降神威庆贺之日,再借此引出宫中鬼火之案,以动摇圣上威名,致使宫中人心惶惶,百姓躁而不安的局面。
好个一石三鸟的连环计。
“陛下,确实是天色已晚。”福禄公公在一旁弓腰轻言提醒道,“明日政事繁多,陛下当以龙体为重。”。
“好,既然靖宁主动请缨,那此案即便由靖宁协同刑部主理,工部从旁辅之。”赢晟缓声吩咐道。
“儿臣领旨。”
“臣遵旨。”沈辞同陆彦霖作揖答之。
韶华宫中,月明如清霜,玉兰海棠芳丛中,一座朱红广亭鹤立,琉璃瓦顶流光,四周以鎏金纱幔覆之,随风翩跹若蝶,偶然间一缕甜腻清芬,漫入鼻腔。
嬴玥坐于亭内榉纹沁芳桌旁,她芊指拾起桌案之上热气腾腾的熟普洱盏,樱唇微凑,对盏中茶汤轻呵了口气,气息掠过时,漾开细小涟漪,她浅酌一口,茶汤口感醇厚棉柔,自喉间入,温润了肺腑,淡然桂圆枣香萦绕于心尖,扫却了这一晚烦冗。
“两位大人今晚有何发现,可同本宫详加禀明。”她语声淡然,眸光于立于身前的沈辞,陆彦霖二人面上缓缓流过。
“禀殿下……”
“陆大人先禀吧。”嬴玥出言,将沈辞的话噎回肚中,眸光凝于陆彦霖面上,将他晾在一旁,不再去瞧他。
见嬴玥这般小人戚戚模样,沈辞心中万般无奈,只觉这位公主殿下,素日里清雅道骨,端庄贤良,偏生同他时,这般睚眦必报,毫不遮掩。
“回禀殿下,要造就今夜这般鬼魅之景,只需满足两个条件便可。”陆彦霖躬身作揖答之,语声清和,将心中所思细细道来:“其一是需有大量尸骸腐坏,方生磷火此等异质,其二,便是需要较高的温度供其自燃。”
月光透过纱幔,碎作银箔,洒入亭中,今夜相处良久,她方得瞧清陆彦霖的面容,他生就一副温润骨相,眉眼间见不得半分锐利,鼻梁挺秀,娇艳薄唇,看人时总是带了三分笑意,肤色是偏暖的玉色,发髻高高挽起,额前垂着几丝碎发,偶被风拂过,也是为他平添了几分随性。
嬴玥心中暗忖,好一位翩翩公子俏郎君!
“可现下方才四月初,夜间仍是冷风刺骨,怎会……?”嬴玥眉头蹙起,眸中对此满是困惑。
“那便人为造就高温环境。”沈辞看穿赢玥不解之事,他薄唇微勾,从旁解释道:“若是想造就较高温度供磷火自燃,只需提前三天,于井壁四周,挖以半人深的环形沟,填满晒干马粪木柴灰,分层铺晒油脂浸透的麻布,点燃后再以厚石板盖沟保温。”
“便可利用粪堆发酵持续产热,通过井壁土壤传导,可将井内温度抬升至少十五度,磷火便可自井口缝隙而出,形成短暂鬼火之态。”
“沈大人所言不差,此计《天工开物》中确有详细记载。”陆彦霖颔首,转眸看向沈辞,眼中满是赞赏之色,“只需明日掘井以验之,那鬼火之说,届时自是不攻而破。”
嬴玥了然,她晧腕轻抬示意,便见映桃手端一胡桃雕花托盘款步上前,行至沈辞,陆彦霖两人面前,身姿盈盈,未有半分拖沓。
盘中并排放着两块金镶玉琢的令牌,牌面之上,“靖宁”二字赫然入目,刻工精湛,溢彩流光。
“此乃我韶华宫令牌,往后两位大人手持此令,便可自由出入我韶华宫,宫中之人,任凭两位调遣。”嬴玥缓声解释,语气温和却自带分量。
陆彦霖闻言,将令牌拾起,握于手中,旋即弓腰作揖,恭敬应之:“下官听令!今夜已晚,稍有不便,下官先行告退了。”
待陆彦霖撩帘而出,渐行渐远,嬴玥指节轻叩榉木桌案,眸光落于眼前自顾自品茗的男子,樱唇轻启:“沈大人怎的还不走?”
“如今可正大光明来您这韶华宫做客了,自然是要左右参观一下的,何故急着离去。”沈辞轻呼杯中茶水,随即浅呷一口,眸中带着笑,“殿下这等佳茗,竟就独自享了去?”
映桃见沈辞这般无礼,眉宇间已生不悦,又见他手持嬴玥方才所用的杯盏,终是忍无可忍,出声呵斥,“这是我们殿下的……”
“映桃,无碍,你且先退下。”
嬴玥出言将映桃遣退,亭中只余沈辞,袅袅清风袭过,她倏然出手,将沈辞手中杯盏夺回,指尖微松,白瓷杯底轻触榉木桌面,漾出几缕清脆余音,“沈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殿下心中可是有了怀疑人选?”见嬴玥面上不善,沈辞嘴角噙着笑意,他今日遭人下药,虽非嬴玥所为,却与她脱不了干系,“殿下近来可是于何人有怨,对方欲借下官敲打您一二?这才叫下官白白糟了这横祸。”
嬴玥沉思不语,沈辞自也是明了这其中利害,朝中无势新贵众多,今夜晚宴在座者亦不在少数,偏生选中他,恐是受了近日京中那桩结亲流言的影响。
“朝中之势盘根错节,本宫一时也难明了。”嬴玥手握瓷白杯盏,微微转动,淡然答之,“原盼淑锦大皇子一党栽倒,幕后操纵之人能浮出水面,然现下朝中各部官员皆无异动。”
如今局面,看似好像萧氏左相一家独大,然嬴玥心知,近日可并未有人来寻太子哥哥,欲与其攀附交之,朝中各股势力好似分流聚合,不知暗暗流往何处。
“殿下可留意大理寺寺丞沈德海。”沈辞垂眸提醒,语调一时温雅却字字恳切。
嬴玥倏然抬眸,目光撞进沈辞眼底,许是感到惊讶,她唇瓣微张,指腹下意识发力,紧扣手中瓷白杯盏,一时竟不知所言。
逢此风口浪尖上,她嬴玥名声若是受损,随即可松口气的应就是他沈辞,众人对准他的矛头也可稍作缓解,此时他不应坐壁上观吗?何故提醒她?
忽有玉兰花香袭过,清芳侵入肺腑,沈辞喉结微动,他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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