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亘的江河分作枝枝杈杈,至澜江流域已入江南地界,江流开阔平缓,常年通航。
江南不比永平肃杀,寒冬腊月里仍有树木长青,虽侵骨湿寒远胜北方,但微雨初晴后,沐着和煦日光看碧水清波,天际云雾稍霁处现出黛色远山,若非腊梅暗香浮动,简直恍然有入春之感。
谢执旧伤最耐不住湿寒,一入江南便连日作痛,忍得他和宁轩樾斗嘴的力气都寥寥。终于晴冬日暖,能倚在船头晒太阳,他四肢百骸中的酸软连同甲板上零星积水一并蒸腾出去,逸入江面荡然和风之中。
他晒得有点犯懒,打了半个哈欠,听身旁的宁轩樾感慨道:“真像。”
这一句没头没尾,他却心照不宣,哈欠拐成一声含糊的笑:“是啊。”
船上少人,谢执摘了面纱,一张苍白面目难得曝于天光下,被日光蹭上几分人气儿。
宁轩樾转身背靠船头,目光虚虚落在他脸上,“当年我第一次到江南,日头便如今日这般好。正赶上开春,澜江两岸梅花正盛,柳枝刚吐新芽,见此风光,才明白何为春色迷人眼。”
闻言谢执勾起唇角,促狭道:“可惜太迷你眼了,一下船就被贼人趁火打劫。”
“唉,”宁轩樾夸张地摇头喟叹,“我两手空空随惠明出京,一路跟着他化缘至此,包袱里就一件好衣服,为酬和这大好春光才头一次穿上,谁知就成了贼匪眼中的香饽饽——唉!”
谢执随他一同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宁轩樾倾身探向谢执,话锋一转,“多亏庭榆恰好路过救下我。这么说来,你也是我救命恩人,庭榆,我要不要也以身相许?”
这人就是正经不过三句。
谢执颇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招架不住他这双含笑的桃花眼,声音略显飘忽:“呸。”
趁谢执错开眼神,宁轩樾的目光直直凝在他脸上,在水光云影映衬下,似乎牵扯出几分温柔意味。
此情此景,很难让人不想起往事。
谢家乃江南望族,世代诗书,执掌扬州守军,就扬州一地而论,连陈氏都难与之分庭抗礼。
而谢执是家中幼子,打小就被父母兄长宠大,亦是个行事放纵不羁的少爷,那日遛马路过澜江,正巧撞见贼匪打劫,二话不说挥刀纵马上前,嫌双刀砍翻一伙贼人费手,索性捞起宁轩樾趁隙突围,临了还要得便宜卖乖,反手一把碎银打得贼匪鼻青脸肿。
二人掠过大半条杨柳春风的澜江岸,直到将所有人都甩没了影,谢执才勒马,与素昧平生的宁轩樾相视一愣,随即与他在马背上笑成一团。
多年过去,稚气尚存的谢小公子被血泪洗练作谢小将军,连带他的少年意气也沉在眼底,被朔北寒风吹得苍白,甚至在船渐渐接近渡口时,泄露出一丝近乡情怯的无措。
越靠近河岸越是心慌。谢执匆匆低下头系回面纱,“我去舱房打点行李。”
“不急。”宁轩樾眼疾手快地握住他小臂,滑至手肘将人轻轻一勾,“怎么真拿自己当亲卫了。再说了,也没什么行李可收。”
他知道谢执心中所想,也不点破,只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扬州尽是好吃好玩的,到时候咱们一样样的都凑个热闹去。”
谢执勉强笑道:“你待在扬州那两年还没吃够?”
“天丛街的杏月楼都时不时出新花样,偌大一个扬州城,更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宁轩樾说得一本正经,“何况有你作陪,自然是够也得不够的。”
谢执小小翻个白眼,阴恻恻道:“宁璟珵,你怕不是还要我作陪,好给你千金搏花魁一笑时撑场子吧!”
“什么花魁?”宁轩樾真心实意地愣住了。
不过听着倒的确是自己干得出的事。
他回想半天未果,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地赖账,“我岂是这般轻浮之人——不过我若掷千金,能博得庭榆一笑么?”
“……混帐。”
天光将谢执耳尖微红照得无所遁形。他蓦地推开宁轩樾,“瞎开什么屏,这里没有蜂蝶给你招。”
“不招别人,就招你一个。”
宁轩樾桃花眼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天生下垂的眼角略弯,似笑似怨,潋滟眼波沉静作一泓泉,盛满眼前人。
他连漫不经心的笑也收了,如此专注的凝视令人不禁生出一种错觉,好似自己真是他眼中心中举世无双的珍稀。
——即便路过的野狗挨着这眼神,怕是也得四腿发软摔进沟去。
谢小将军亦是肉体凡胎,难以免俗地心尖狠狠一颤。他吞咽了一口,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少拿我散德行。”
宁轩樾好像要说什么,嘴张了张,又不知怎地,只一笑,垂眸收了神通。
恰在这时,船身一晃,靠至岸边。
谢执迅速抽身,“走吧。”
下船处在城郊,其实城内并非没有渡口,只是二人想边走边逛,这才提前登岸步行。
澜江两岸风物依稀,唯梅树柳树长高数寸而已,乍看仍与当年无甚区别,然而再走一阵便渐觉有异。
谢执越走越起疑,“怎么九年过去,扬州反而愈发冷清了?”
他说不清心里那股不安感导向何处,情不自禁地越走越快,渐渐将宁轩樾甩在身后。
好歹不是什么沧海桑田的变迁,多看两眼仍有不少眼熟的故地。“我记得那棵桃树旁的屋舍是间书塾,我和璟珵偶尔来蹭先生讲学,只是……怎么变得如此破败……”
谢执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跑上前去推开木门。
朽坏的门板晃动几下,“嘭”地倒地,扬起一蓬浑浊的尘埃,经年累月的尘霉气奔涌而出,呛得他连连咳嗽。
其实他没走近时就意识到了,只是存了一丝掩耳盗铃的期待——若书塾还有人,几十步开外就该听到讲经声、诵读声、打闹声。筹谋逃学者和念书请教者各有各的热闹,一屋子人气儿从门窗房梁的各个缝隙往外冒,怎会冷清荒凉至此?
他只是不甘心罢了。
屋角蛛网层叠,木质桌椅倒的倒烂的烂,桌上地上覆满厚重的积灰。宁轩樾落后他几步,刚赶到倒塌的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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