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重阳赏菊宫宴回家的那一天，宿承安做了一晚上凌乱的梦。
灿烂的笑容，明媚的双眸，从天而降的花香，以及……
抱住时那一刹那的柔软。
第二日，他睡迟了。
坚持了十年的卯起晨练，在那一日，晚了整整一刻钟。
偏偏，那一日还是父亲亲自考校的日子。
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宿承安的脑海中却诡异地闪过一句话——
漂亮。
谈莹昨天问的那个问题，他现在可以回答了。
“心不在焉地在想什么！就你这态度，还想上战场？到时候是你保护别人，还是别人保护你？！还不如趁早死了这条心，在家当个闲散的少爷！也省得你出去祸害别人家的儿郎！”
宿明器生气的结果就是加练。
除开每日的功课全部加倍，还找了几个军中的好手与他多对一。
人家真刀真剑，他却只能用练习用的木杆。
随着汗流得越来越多，宿承安那颗躁动了一晚上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在以一对多的时候，他已经能做到心无旁骛了。
战场上，分心可是大敌。
耳边，似有弓弦拉开的声音破风而来——
“小心！”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宿承安的心乱了。
是谈莹。
就算不回头，宿承安也知道。
她为什么会来？
是来找他的吗？
找他有什么事吗？
是像以前那样，来约他出门的吗？
耳边嘈杂得厉害，宿承安扔出手中的长杆，投向他刺来的长剑之一，又飞身而上，夺取对方手中的剑。
要表现得好一点啊……
成功夺剑后，宿承安反身就向另一道剑光刺去——
余光中，一道冷光飞驰而来。
那支从父亲方向射过来的箭太快了，他已经来不及躲避。
他强行在空中扭身，一股寒气擦着他的腰侧而过。
宿承安跪倒在地。
腰侧凉飕飕的，伤口不深，也不是很疼，可是……
太丢脸了。
为什么偏偏在谈莹面前？
父亲在对他怒吼什么，宿承安却什么都听不到。
……再来。
必须再来一次，他不能在谈莹心目中留下一个如此挫败的形象。
宿承安站起身，“再来！”
“来什么来！你都受伤了！”谈莹跑到他身边。
宿承安绷着脸，想表现出一副男子汉大丈夫的模样，“一点小伤，无碍。”
他偷偷去瞄谈莹，找到了她眼中的一点心疼。
心里酥酥麻麻的，连带着伤口也微微发痒。
父亲走了过来，“小莹儿来啦？怎么来这儿风吹日晒的，不如去你伯母那儿，吃点点心，喝点茶水？”
去阿娘那儿喝茶吃点心？
那他是不是看不到谈莹了？
刚才的那点小开心霎时跑了个干净。
……有什么理由，能留住她吗？
宿承安想着。
没等他想出好的办法，谈莹已经开口，“宿伯父，恕我直言，您刚刚从背后偷袭，并非君子所为。”
她没走！
跑了的开心又咻地一下跑了回来。
“谁说他没本事？宿承安他很好，很好很好。”
那些跑回来的开心在他心上围着圈圈跳舞。
“你们用真刀真剑，就连偷袭的箭都直接往他要害上射，可他呢？他的枪被去了枪头，这根本不公平。”
她那么焦急，她在关心他。
宿承安不好意思说，没什么不公平的，这是因为他晨练起晚了而受到的惩罚。
宿承安：“真的是小伤，我……”
“你闭嘴，再小的伤也会疼。”谈莹打断了他。
……她在关心他。
她会担心他疼。
在战场上，能活下来就是胜利，这点小伤喊疼，如何对得起那些在战场上失去了性命的同袍。
他可没有那么矫情。
可，心脏开始不听使唤地狂跳。
谈莹忽然挡在他与父亲之间。
小小的身子，却是像要保护他。
那一瞬间，风都停了。
宿承安听着自己的心跳，连呼吸都忘记了。
“男子汉大丈夫，躲在女孩儿身后算什么本事，为父是这样教你的？”父亲的声音唤回了他。
宿承安按住谈莹想要张开的双臂。
隔着不厚不薄的布料，掌下一片柔软，他不敢多停留。
他故作镇定地从谈莹身边走过，不敢靠太近，生怕她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可是，他能感觉到，谈莹在看着他。
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这不是他的错觉吧？
控制不住的，宿承安想去确认，然后，他就在谈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她的眼睛那么美，里面有着他。
宿承安不敢再看。
他站到谈莹面前，挡住父亲探究的目光，说着一些他事后根本想不起来的话。
那日的记忆混乱又清晰。
混乱的是他的无法控制的心跳，和掌心抑制不住的汗水，清晰的是谈莹的一颦一笑，和与她相约后内心的雀跃。
**
去宝慈寺那日，看到有谈蕴和游文瑶也在场时的失落只有他自己知道。
谈莹说自己不喜欢佛香，闻多了会不舒服，便不入寺。
游文瑶可以光明正大地关心她，可他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只觉得一旁谈蕴似笑非笑的眼神瘆人得厉害，不敢多言。
谈莹让游文瑶和他去寺内祈福，自己却和谈蕴先去后山。
宿承安当时悄悄跟上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可以直说，与他们兄妹二人一起走，可那个时候，他就是说不出口。
心里别扭的情绪翻来覆去，是宿承安这辈子都没体会过的慌乱。
他不敢跟得太近，怕被谈莹二人发现。
……或者说，怕被谈蕴发现？
宿承安刚回丰京那阵子，谈蕴在他心目中还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好大哥形象，可那日，他却觉得谈蕴时不时瞥来的目光冷飕飕的。
那是谈莹的哥哥，宿承安想在他面前有个好的印象。
可后来谈莹一个人去林中散步，宿承安心中那股想要靠近的欲望开始按捺不住地蠢蠢欲动。
想起那日的冲动，宿承安只觉得庆幸。
谈莹那日遭到了刺客。
若非他那点不好拿上台面的小心思，他都不敢想象，如果谈莹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会变成什么样。
毕竟，就算在他及时出现的情况下，谈莹还是受了伤，而他，也在应该留活口的情况下，没控制住下手的力道，直接拧断了那黑衣人的脖子。
谈莹一个可可爱爱没做过什么坏事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有人想对她下这种狠手？
这种人间渣滓，有必要留活于世吗？
完全没有。
至于后来……
谈莹靠在他的背上，香甜软糯的气息肆无忌惮地贴上他的后背、脖颈、皮肤，酥麻感凝窒着他的呼吸，带来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她的呼吸钻进他的耳朵里，发丝抚摸着他的后颈。
……要疯了。
那一刻的心跳，比战场上箭矢朝着他心脏而来时，还要轰轰烈烈。
可是，她为什么不让他陪着她呢？
为什么要让他去宝慈寺里找游文瑶呢？
明明有那么多侍从，为什么一定要是他呢……
就不能让他……陪着她吗？
人生第一次，宿承安体会到心脏泡在酸水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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