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身量还未长成的缘故,哪吒比寻常兵士仍要矮上一些,同他们说话时,他必须仰起头来,但此刻,哪吒只将下颌微扬,拉开了些许距离。
这姿态使他开口时少了几分局促,反添了几分不易近人的矜贵。
“莫非你真是个天才?还能想出这般体面的应对法子。”
说这话时我并未避着谁,话音直接落进他脑海中,哪吒听了,也没什么反应,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已练得波澜不惊,除非我做了甚么天怒人怨、骂他祖宗十八代的事,否则他多半不会理会,当然,课业一事另当别论。
哪吒日后能成精英,少时确实没少下苦功。不论是修习还是行事,皆安排得井井有条,从不拖延。
此时他从门前走过,除了我刚才所说的那些,多半是接到了他顶头上司,他父亲李靖的调令,须前往某处执行公务,方才打马出府,除了心中愠怒,也是因为出发的时刻已到。
这倒出乎我意料,并不怎么意气用事。
我们依着调令的图示沿街巷行走,绕过一重又一重民居,渐渐来到一处偏远僻静之地,哪吒打量四周,全无孩童应有的怯惧,反而十分老练地布下阵法,取符施咒,预备迎战。
他连一个仆从都未带,全凭一人之力,真不知该说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勇气过了头,在我眼中这屋舍阴气之浓重,已到了连我都觉得棘手的地步。
民居早已破败不堪,墙体歪斜,仿佛随时会坍塌。那扇破木门上门槛的豁口裂得极深,如同某种嗜血怪物张开的獠牙。寒风穿隙而过,门轴发出吱嘎呕哑的摩擦声,像是垂死之人的喘息,又像是什么东西在低声咀嚼。
我原以为哪吒会谨慎探查,却没想到,面对这片阴森诡谲之地,他竟毫无犹豫,选择以力破局,眼神一凛,手中火尖枪烈如赤龙,猛地掼入房门深处,一声闷响,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动静,混杂着一种从腐烂胸腔中挤出的断断续续的呜咽……显然,枪尖刺中了什么“东西”。
门扉颓然倒地,扬起灰尘与霉味,屋内昏暗,只有几缕残光从破洞中渗入,照亮漂浮的尘。
角落的破草席上躺着气息奄奄的年轻人,而他身旁,便是被火尖枪贯穿胸膛、钉在墙上的老迈父亲——那已难称之为人。腐尸大半身躯已见白骨,深陷的眼窝如同黑洞,青紫肿胀的脸颊下积满污血。即便被钉死在墙上,那双枯爪仍执拗地抓挠着墙面,发出“喀啦…喀啦…”的细响,刮下混杂着黑垢与碎肉的血痕。
我飘在哪吒身侧,并未与他完全重合,部分肢体得以随意伸展,自他背后环视这阴森的内室,不经意间,瞥见墙角暗处立着一座小小的神龛,笼罩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却隐隐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哪吒以道门手法略作探查,下了结论:“魂魄已被噬尽,无药可救。”
那老者早已彻底沦为邪物,而榻上的年轻人虽三魂六魄尚在,却也病入膏肓,气虚短寿。
哪吒伸手将那年轻人从榻上带起,就在经过那被钉在墙上的老父时,那具腐尸竟猛地一扯,松垮的皮肉耷拉着,却带着出乎意料的死力,死死扣在哪吒臂上,我与哪吒感官相连,这一抓,不啻于直接攥在我手腕上,黏腻湿冷的触感、腐烂皮肉下突出的硬骨,都让我很不痛快。
我依然是我,可如今却能借哪吒的身体,感知海风湿漉的浸润、食物在舌尖绽放的鲜嫩、睡时锦缎覆体的细软,乃至胸腔中那一声声不知疲倦的心跳……所有这些感受,细密而真切,是过去十年间从未有过的体验。
我也曾作为凡人活过,但那记忆过于久远。
依托这具身体,一切知觉都裹着一层恍惚的生动。起伏的心绪、满溢的感官,那些曾被遗忘的、属于活人的微小战栗,再一次为我展开。
好怀念的感觉。
我不知道他对身上多出一个意识作何感想,但于我而言,这一切太过鲜活热烈。以至于一个月过去了,我依然有些沉迷其中,并乐此不疲。
而在哪吒体内受到的种种节制,就有些惹人厌烦了。
我尝试过操纵他的身体,在他入睡或是心神松懈时刻,我曾试图抬起一根手指,又或是转动一下眼珠。可遗憾的是,不论何时,哪吒都被一个罩子护着,我被关在罩子外面,摸不到他的元神。
他修习的那些法诀,我也跟着学了,却因没有实体,只能眼睁睁看他练习道术,最多嘴上指点江山,没有身体,我一个也用不出来。
这简直有如太监上青楼般无奈,天晓得,我竟还是个勤学之人。
当下的身体不由我掌控,也只有嘴巴还使得,我愤愤哼了声:“你手不脏吗?快让他撒开!”
哪吒置若罔闻,任由那腐尸抓着,目光却由平视转为凝重,他静立片刻,翻过尸手查验,磨蹭了一番,才将那只枯手斩断。
“已是具凶尸了。”他淡淡开口,这话不知是说给谁听,凶尸与普通行尸不同,怨气更重,且往往保留部分生前执念,行动更为诡诈难缠。
在哪吒出声之后,那被钉在墙上的老头猛地张大嘴,这时我才发现,他下颌连接的韧带早已松开,这一张嘴竟裂至耳根,血口扑来,下巴上的肌腱与碎肉摇摇晃晃地悬着,喉咙深处亦散发出浓烈的腐臭。
我向来不喜硬接这类突脸攻击,视觉和嗅觉上的冲击太过强烈,能避则避。但哪吒不同,他仿佛没有嗅到那恶臭,也没有被那可怖的景象撼动心神,污黄的烂牙几乎触到他脸颊的瞬间,火尖枪的寒芒才乍然闪过,快如电光石火,凌厉的弧线划过,带着至阳至刚的灼热气息。
一颗头颅应声飞离脖颈,腐臭的黑血喷溅而出,却在靠近哪吒周身三寸时,被一层无形的灵气屏障蒸发殆尽,凶尸的身躯随之僵直,而后重重倒地。
这骇人一幕,斩首、喷血、尸身倒地,不偏不倚,正落在那刚刚被动静惊醒、勉强睁开眼的儿子眼里。那年轻人惊骇欲绝,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咯咯”的、不成调的声响,一口气窒在胸口,面色由青灰瞬间转为死白,眼见便要魂飞魄散,直接被活活吓死
“你这是在救人,还是杀人?”我在他耳畔低语,声音带着一丝戏谑,“诛杀一尸,吓死一人,转眼两条性命。那卷上写的,莫非不是‘杀人为主’?”
哪吒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耐,他出手却快如闪电,并指连点那男子胸前膻中、气海等三大关窍,指尖灵光没入其体内。
我与他同阅道法典籍,知晓这是封锁精气、固本培元、延缓元神溃散的手段。然而终是徒劳,此人根基已被尸气彻底侵蚀毁坏,五脏六腑皆已衰竭,即便此刻吊住一口气救回,也不过是具苟延残喘的皮囊,难改早夭之命。
“这就完了?”我在他识海中追问,不依不饶。
他难得应声,语气依旧平淡:“妖邪已除,职责已了。”
“卷上写的可是要‘妖邪尽诛,活人皆救’。即便你动手,他受尸气侵蚀日久,异变不过是早晚之事。如今带他回城,是准备等他化作行尸,再祸害营中兵士么?”
这并非危言耸听,尸气具有传染性,尤其在人体虚弱时更容易引发异变。
“他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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