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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人间路远,缚地法艰(一)

小说:

[封神西游]关于我山被迫营业这回事

作者:

瓜田老猹

分类:

古典言情

我在通过城门时被拦了下来。守城的士兵身披陈旧皮甲,见我形貌异样、苍白得不似常人,顿时露出警惕之色。他挥戟呵斥,嘴唇开合,但那些声音传到我耳中只剩破碎的嗡鸣。

我怔在原地,只能努力从他拧紧的眉头、挥动的手臂和戒备的姿态中拼凑意图。

迟缓的反应引得后方行人拥堵,抱怨声四起,可那些声音同样微弱遥远。

士兵彻底失去耐心,猛地一把将我推搡出队伍。

我退到路旁,碎石硌着脚底。

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刺来,好奇、警惕、窥探。

我忽然意识到,曾精通数门语言的我,在此地竟成了彻底的异类——耳不能闻,口不能言,像个误入此世的幽灵。

为什么…完全听不清?

在雪山之巅醒来,凡人的絮语声在我耳边便如隔世之音,常常模糊不清

可雷震子蕴含风雷之力的声音,或是百年前巫祝灌注了癫狂信仰的吟唱,我又能听得真切。

仿佛只有极致的情感与力量,才能穿透我与此世的隔膜。

脑中熟知的历史在此时重叠分开,熟悉的是书本上的名词,陌生的,是眼前这粗糙坚硬、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原始生活。

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与这世界,根源上并不相干。

这种认知让我感到一种灵魂出窍般的空阔。

行人依旧或明目张胆或悄悄回首,打量我的外貌,揣测我的来历。

若在从前,这密集如穿刺般的注视足以让我这个社恐无所遁形,恨不能原地消失。

那些曾纤细敏感的情感脉络,如今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生生斩断、磨平,变得迟钝。

他人的目光,对我而言,不会再比掠过身边的一株草、一颗石子更具压力。

尽管如此,当目光如粘稠的蛛网包裹时,一种想要彻底脱离此地的冲动还是攫住了我。

身随意动,随着一股清灵之气自然托举,我倏然离地飞起,将地面的惊呼远远抛下。

当我无所顾忌地飞行在这座城邑上空时,气流如温顺的仆从萦绕周身,我越飞越高,起初地上人惊惶四散,误以为我是巨禽入侵,纷纷举弓便射。

箭矢叮叮当当撞击在我周身,这些凡铁铸造的兵器,甚至无法让我感到丝毫震动,便纷纷坠落。

直到一名射手越众而出——他目力极佳,臂力惊人,拉开的弓饱满如圆月,搭上的箭镞萦绕着不凡的寒芒。

在他松弦的前一瞬,我侧首回望。

四目隔空相对,刹那,他浑身剧震,手中强弓“啪”地一声从中断裂,此后,再射来的箭矢便稀落了大半。

为免麻烦,我飞入更高处的云层,借缭绕雾气掩去身形,观察地上人们的劳作。

贵族们戴着繁复的玉石冠带,身着交领右衽、纹饰狰狞的丝衣,收窄的袖口与腰间蔽膝随风摆动,于木瓦宫室间饮宴、田猎,驱使仆从,使用着精美中透着古朴的青铜礼器。

而平民仅以粗麻布片胡乱裹身,出入于半陷地下的穴居窝棚。

每日黄昏,他们都会在室内一方低矮的土台前,供奉上一小撮珍贵的粟米,匍匐在地,喃喃祈祷许久方敢入睡。

我在云中看了不知多久,直至神思因这单调景象而有些困倦时,身下的城邑猛地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我凝神望去。

是征战凯旋。

大量俘虏被驱赶入城,衣不蔽体,像牲畜一样被木矛戳打着关进露天围栏。一个孩童踉跄着摔倒,立刻被守卫一脚踢开,溅起的泥污中混着血丝。他们争抢着扔进来的麸皮和发霉的粟米,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

类似于怜悯的情绪在我脑中闪过,但我却无法调用它,只留下一种空洞的刺痛感。

在盛大的典礼上,他们更会被像猪狗一样拖出,宰杀、烹煮,成为祭坛上的牺牲,或是贵族墓穴中的陪葬。

我观想着野蛮残忍的一切,促使我持续看下去的,并非同情。

高台上举杯豪饮的贵族,指着鼎中与牛羊同烹、已难以区分的人肉,等待女奴精准地夹起放入盘中。

他满足咀嚼时——

我只感到置身事外的、纯粹的“古怪”。

源自遥远过去的、作为“人”的记忆在胃里翻搅,尽管那里空无一物,凭白带来一阵恶心。

理性告诉我这是此世的常态,但潜藏的认知否认眼前彻底的疯狂。

饱食的胃袋在丝衣下起伏。

风将他愉悦饕足的思绪裹挟着吹上高空,那是一种粘腻腥臭的意流,令我本能地侧身避开。

然而,并非所有盛宴都能持续。

又一次征战后,这座城邑未能掠回新的奴隶,自身却死伤惨重。

曾经分食人肉的贵族,已被枭首截肢,投入了更为巨大的、金光闪烁的青铜鼎中。

沸水翻滚,迅速溶化了他的面容与躯体,不过片刻,便与鼎中其他牲肉难以区分。

身形更为壮硕的胜利者端坐于上首,手握长箸,从容挑拣。

猩红的欲念如粘稠的毒雾,从那些饕餮客的头颅中翻滚升腾。

当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几乎要沾染到我时,一股更为阴冷的意志——源自此地供奉的某物——骤然化作狂风,狠狠将我拍落云头。

我在紊乱的气流中失控翻滚,最终勉强悬停于一尊沉重青铜鼎的上方。

下方,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女,正用尽全身力气拖动着那满载肉羹的恐怖祭器。

她拖着那柄比她小臂还长的铜勺,搅动着鼎中翻滚的肉块。

热气喷在脸上,带着一股她早已麻木的腥香。

我看着她搅动肉羹,她的眼神没有聚焦在鼎中,而是穿透了时间和血肉,落在某个我无法看见的、充满痛苦的记忆点上。

她的肌肉紧绷,不像是劳累,更像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即将爆发的恨意。

新来的贵族在笑,牙齿白森森的,似野兽。

他们的头颅直连胃部,一个个饱满的胃囊像装满水的气球来回摆动。

而她的胃里只有昨夜嚼的草根。

少女的身体绷紧,那是一种决断前的死寂,仿佛每一个念头都已熄灭,只剩下从骨髓里榨出的最后一丝本能。

已经被逼到绝路,利刃在绝望中磨得铮亮。

袖口里那枚磨尖匕首,冰凉地贴着她滚烫的皮肤。

行动里没有一丝一毫英雄的表演意味,只有最原始的、动物的求生和毁灭欲。

她看着鼎的眼神变了,那里面有一种我无法完全解读、极其复杂的情感,是看见自己终局的厌恶,又像是刻骨的恐惧,两种情绪扭曲地交织在一起。

压抑的颤抖消失了,她的动作忽然变得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确定性。

我终于认出了她,在巨鼎边烹饪前主的女奴。

就算低着头,她的眼睛里也烧着一团旺火。

当祭乐达到高潮,贵族仰头饮酒,喉头暴露无疑。

她动了!

像一道瘦弱的黑色闪电。

没有呐喊,只有匕首没入喉咙的闷响。

噗嗤!

石头砸烂熟透的果子,温热的血喷溅出来。

贵族的眼睛瞬间瞪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嗬嗬作响,肥厚的手徒劳地抓挠着空气。

女奴则死咬着牙,整个身体压在那伤处,疯狂胡乱地搅动,那只手无力地垂下。

欢呼声被捅成濒死的嘶哑,首领一死,刀光四起,盛宴顷刻间乱成一团。

“跑啊!”

她对吓呆的奴隶们吼道,自己却转身扑向关人的木笼,发狠地去撬锁链。

天,黑了。

不是云遮日,而是被一只巨手捂住了天光。

空气不再是空气,变成了粘稠的胶质,挤压着每个人的胸腔。

并非通过感官听见、而是直接在颅腔内炸开的怒火,让所有活物抱头鼠窜。

那些逃跑的奴隶,是被看不见的巨掌拍中的虫子,他们四肢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咔嚓作响地瘫软下去,在弥漫开的死寂中,她成了唯一的目标。

那力量精准地轰在她后背……她猛地弓起身子,一口滚烫的血雾从口中喷出。我甚至能听见她体内错位撕裂的、沉闷的噗哧声。

她几乎是用骨头在奔跑,每一次呼吸都扯着已经碎裂的内脏,喷出血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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