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晨雾未散。
伴随吱呀一声,医馆的木门被推开。
阿容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裙,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发,背后凌乱的长发编作一条辫子,由红色发带结尾延长。
她先是将夜里写好的医案归拢,然后开始每日的功课,擦拭。
用一块干净的软布,将药柜的每一个抽屉、捣药的铜臼、乃至包药的油纸,都细细擦拭一遍。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专注。
阿容喜欢将自己沉浸每个动作里,对于她来说,这些都是她整日控制自己核心力量循环之外的娱乐,是让她意识得以摆脱疲惫的冥想与休闲。
一岁的夜月扑棱着翅膀,从后堂飞出来,精准地落在窗边的专属木架上,开始用它巨大的喙梳理羽毛,偶尔发出“咕咕”的,带着睡意的叫声。
它眼睛眯着,整个缩进自己厚实的羽毛里,就在架子上休息。
将常用的东西摆出方便使用,再将晾晒草药的竹筛在院中一一架好。做完这一切,天光才堪堪明亮几分,薄雾稍褪,给小镇的屋顶勾勒出淡金色的边。
她净了手,在临窗的桌前坐下,窗台上晒着几味性喜干燥的药材,散发出清苦的草木气息。晨光透过窗棂,温柔地铺在她正在翻阅的一卷医术上,也照亮了空气中缓缓浮沉的微尘。
街道上开始传来零星的人声,早市贩夫的吆喝,邻里开门洒扫的动静,一切都像是浸在静谧的水里,声音模糊而遥远。
这便是她选择的生活,或者说,是她为自己选择的修行。在这些最简单、最重复的动作里,她无需计算,无需谋划,只需感受指尖触碰器物的温凉,感受草药的纹理与气息。
唯有此刻,她那时刻维持着力量循环与信息处理的庞大意识,才能得到真正的休憩,如同绷紧的弦被稍稍放松。
夜月似乎也被这渐起的市井声唤醒,终于睁开了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抖了抖羽毛,好奇地歪头看着窗外。
这个镇子并不在中原车马畅通的大道附近,不是很繁华,人也不是很多。
今日来就医的人不是很多,多数是老幼,他们身子骨弱,在这个冷热交替的季节最是容易得病,一阵风便倒了。
一位农妇抱着发烧咳嗽,哭闹不止的孩子,焦急地从远处跑来,身边跟着她的丈夫。
或许是步伐急了些,或许是这心急了些,两人皆是神色急切,大汗淋漓。
阿容没有立刻看孩子,而是先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两人。
“莫急,坐下说。”
阿容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那农妇愣了一下,下意识接过水杯,和丈夫对视一眼,焦灼的神色竟真的缓和了几分,依言坐在了旁边的条凳上。
阿容这才看向那哭得满脸通红,气息不顺的孩子,她没有立刻把脉,只是静静看着,听着那哭声里的力道与嘶哑。
“昨夜何时起的烧?”她问,声音依旧不高。
“半、半夜……”农妇急忙回答,“开始只是咳嗽,天快亮时摸着就烫手了!”
阿容点点头,伸手轻轻触了下孩子的额头,又看了看他的舌苔和喉咙,孩子在她清冷平静的注视下,哭声竟也渐渐小了下去,变成委屈的抽噎。
“风寒入肺,兼有食积。”她收回手,语气笃定,“问题不大,吃两剂药,发发汗,清淡饮食几日便好。”
她转身走向药柜,脚步无声,夜月在架子上歪了歪头,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跟着她的身影转动。
阿容的手指在那些标注着药名的抽屉上快速而准确地掠过,拉开,拈取,分量。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韵律感,仿佛这不是劳作,而是一场指尖的舞蹈,草药特有的混合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没有立刻将药包好,而是先取了一点甘草,又从一个瓷罐里舀了小半勺晶莹的蜜,在一个小碗里调匀,递给那农妇。
“先喂他一点点,润润喉,压压惊。”
孩子尝到甜味,抽噎声终于停了,小口小口地舔着,农妇看着,眼圈微红,连声道谢。
阿容垂着眼,继续包药,用麻绳系好,交代着煎煮的方法和禁忌。她的语调平稳,条理清晰,每一句都落在关键处。
“记住了,忌油腻,忌受风。若明日午后热还不退,再来看。”
夫妇俩千恩万谢地接过药包,掏出些散碎铜钱放在桌上。
阿容看也未看,只轻轻“嗯”了一声,便转身去整理刚才拉开的药柜,将每一格都恢复原状。
待那对夫妇抱着已然安静下来的孩子离开,医馆内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武林帮派掌管的世界,爱恨情仇交织,忠义与背叛共舞,最是容易受伤了,有人视其为荣耀,有人视其为耻辱,有人视其为死亡。
阿容能在这个偏僻的城镇里待着,当一个普通大夫,有阿容想要体验人生百态的想法,也有她的谋划。
这里是她选的核心节点,各种各样的线在这里交织,有的在这里结束,有的在这里延续,有的在这里开始。
一个人半背半拉着一个昏迷的人到这间医馆,而阿容却早已了然于心,这是她等的许多人之一。
昏迷的人叫做姜鹤年,站着的人叫做姜木,他们的故事很老套,起源于父辈的仇恨,续于对方的背叛,终于两人多年的情义。
昨日是血仇想杀的仇人,今日是结拜守义的好兄弟,明日是分道扬镳的命运。但最终还是逃不过一个情字。
也正是这一份起于仇终于情的两人,才使得阿容想要为他们续写一个好结局。
她已经完成欧阳世家想要的目标了,现在该完成她想要的目标了。
姜木将昏迷的姜鹤年小心地安置在医馆内间的床榻上,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与粗犷外表不符的轻柔,眼神里交织着痛苦、担忧和一丝决绝。
他扑通一声跪在阿容面前,这个铁打的汉子声音沙哑哽咽:
“阿容姑娘,求你……救他!所有的代价,我姜木一力承担!”
阿容没有立刻去看伤员,她的目光先落在姜木身上,平静地扫过他衣襟上已然干涸发暗的血迹,紧握到指节发白的拳头,以及那双写满了复杂故事的眼睛。
她看到了仇恨燃烧后的灰烬,也看到了情义挣扎的光芒。
“起来。”她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既入我门,便是病人。无需你承担什么,出去等着。”
姜木还想说什么,但在阿容那清冷的目光下,所有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他重重磕了一个头,踉跄着退到了外间,像一尊雕塑般守在门旁,竖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阿容这才走到床前,姜鹤年面色灰败,胸口一道狰狞的伤口虽经粗略包扎,仍不断有血渗出,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这伤势,若非他内力深厚且姜木用真气吊着,早已毙命。
她解开染血的布条,仔细检查伤口,指尖触及皮肤的瞬间,庞大的信息流已无声无息地涌入她的意识,伤口的角度深度,残留的真气属性,乃至两人功法同源却又相互冲克的微妙联系……一切了然于心。
她的行动迅捷而精准。清理创口,敷上特制的金疮药,药粉触及伤口时发出轻微的“滋”声,姜鹤年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阿容的手法稳定依旧,随即取出银针,素手轻拂,数道寒芒已精准刺入穴位,深浅、角度妙到毫巅。
她以指轻弹针尾,细微的震颤带着她一丝极其微弱的,经过严密伪装的力量,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深入姜鹤年的经脉,疏导着淤积的死血和紊乱真气,同时不着痕迹地感知着《归元诀》的运行轨迹。
外间的姜木只听得到极其细微的动静,他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约莫一炷香后,阿容走了出来,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擦拭着手指。
“命保住了,失血过多,经脉有损,需静养一月。”
姜木闻言,整个人几乎虚脱,还活着的消息让他眼眶发热。“多谢姑娘!多谢……”
“不必。”阿容打断他,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皮囊,看到那些纠缠的过往。“他的伤,是你云家裂云掌力所伤,虽偏了心脉,但劲力未消。而你为他疗伤时,用的亦是同源内力,相互冲克,反而加重了他的负担。”
姜木浑身一震,脸色瞬间惨白。这女子,竟一眼看穿了所有!
“我……我当时……”他张口欲辩,却发现任何解释在如此赤裸的事实面前都苍白无力。
阿容没有追问细节,只是走到药柜前,一边抓药,一边用她那平铺直叙的语调说道:
“仇恨是枷锁,情义也是。你们二人,一个被父辈的枷锁勒得快断了气,一个被自己套上的枷锁压弯了腰。”
她将包好的药递给姜木,眼神清冽如泉。
“药,能治他的身伤,但你们心里的毒,需要你们自己来解。”
“等他醒了,告诉他,《归元诀》的最后一重归元合一,讲究的并非力压,而是化转。你们两家的功法,本就是一体两面,相克,亦相生。”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姜木脑海中炸响。这是连他都未曾完全参透的家族秘辛!他看着阿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畏。
“姑娘……你究竟……”
阿容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一眼窗外逐渐升高的日头。
“后院有间空房,带他过去。记住,一个月内,不得动用内力,不得情绪激动。否则,前功尽弃。”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姜木此刻已将她视为神人,哪敢有半分违逆,连忙应下,小心翼翼地将仍在昏迷的姜鹤年背起,按照指引去了后院。
医馆内重归宁静,夜月从架子上飞下来,落在阿容手边的桌案上,歪着头,“咕咕”叫了两声,似乎在询问。
阿容轻轻抚摸着夜月柔软的羽毛,目光投向门外熙攘却平凡的街道。
她知道,欧阳上智要的《归元诀》心法,在她为姜鹤年疗伤时,其核心运行之理已如摊开的书卷,被她无声地阅读并记录了下来,任务,已经完成。
恨也会被爱化解吗?阿容想起了姜鹤年和姜木,或者说云松的故事,这确实是一个有趣的故事。
仇恨如同顽疾,根植于血脉与记忆,而情义却像后天的良药,药性温和却绵长,两者在一个人体内冲撞博弈。
最终是毒性压倒生机,还是生机化解毒性,取决于载体本身的选择,她并非不能理解这种复杂,只是于她而言,情感的感受要纯粹得多。
织娘的爱是纯粹的生,实验室的恶意是纯粹的灭,而人世间大多数的情感,都如同姜木与姜鹤年这般,是混沌矛盾的混合体。
这日清晨,姜鹤年已能下床缓步行走,他站在院中,看着姜木,或者说云松,正笨拙地按照阿容交代的方法煎药,那专注而小心的侧影,与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誓言要光复云家的少年渐渐重叠,又模糊。
“为什么?”姜鹤年终于开口,声音因久未言语而沙哑,“为什么最后……收手了?”
姜木,或者说云松,搅动药勺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灶膛里的火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明明灭灭。
“我不知道。”他回答,声音低沉,“那一掌,本该印在你心脉。但出手的瞬间,我看到的……不是你爹杀我满门时的样子,而是你我结拜时,一同喝下的那碗酒。”
仇恨告诉他该怎么做,但身体里的另一种记忆,却违背了意志。
这时,阿容端着一盘晒好的药材从旁边经过,闻言,脚步未停,只是平淡地插了一句,如同在陈述一个药理常识:
“血脉之仇是继承的债务,兄弟之情是自择的契约。债务沉重,但契约……由心。”
她的话像一枚石子,投入两人死寂的心湖。
姜鹤年浑身一震,看向云松的背影,是啊,仇恨是父辈强加给他们的,如同沉重的遗产,他们背负着,几乎被压垮。而那碗酒,那份多年的扶持与交托,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发自本心。
云松猛地攥紧了药勺,指节泛白。
阿容将药材放在石磨上,并未停留,径直回了前堂,留下两人在院中,沐浴在越来越亮的晨光里,也沐浴在彼此无法回避的,复杂而真实的沉默中。
又过了几日,两人向阿容辞行。姜鹤年的伤势已无大碍,剩下的需要自行调养。
云松将一袋显然是精心准备的、远超普通诊金的银钱放在桌上,再次深深一揖。
“阿容姑娘,大恩不言谢。”
阿容没有推辞,也没有看那钱袋,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
“药方记住了?忌口与调息之法,不可懈怠。”
“记住了。”两人齐声应道。
就在他们转身欲走时,阿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这次的话,却如惊雷般炸响在两人耳畔:
“《归元诀》的归元合一,并非强行融合相克之力,而是寻其共源,导其分流,如同治理水患,疏胜于堵。你们两家的功法,追根溯源,本出自前朝《混元一气功》,一者取其刚猛进取之意,演化为裂云掌;一者取其绵柔守成之态,演化为归元诀。相克,是因路径不同;相生,是因本源为一。”
她说完,便低头继续整理手边的药材,仿佛刚才只是随口点评了一下天气。
姜鹤年与云松却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这不仅是点明了他们功法的终极奥秘,更是直接道破了他们祖上可能源自同门的惊天秘辛!这已非医术范畴,而是近乎道的指引。
这一刻,他们彻底明白,眼前这位看似平凡的医女,其境界深不可测。
所有的感激、敬畏与震撼,最终只化为更深的躬身一礼,然后,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踏出了医馆的门。
他们的背影,虽仍有沉重,却似乎卸下了一些枷锁,也多了一丝前路虽茫,却可并肩同行的微光。
阿容没有抬头去看他们离开的背影,她听着脚步声远去,直到街市的人声重新成为主导。
夜月从梁上飞下,落在她手边,“咕咕”叫着,阿容抬手,轻轻点了点它毛茸茸的脑袋。
恨会被爱化解吗?她不知道确切的答案。但她知道,她播下了一颗可能性的种子,提供了一个不同于仇恨脚本的,新的解决方案,剩下的,便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日头渐渐升高,医馆内浮尘在光柱中慢舞。阿容刚将姜氏兄弟留下的银钱收入柜台抽屉,门外便传来了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
一位姑娘扶着门框微微喘息,她约莫二八年华,穿着虽不算华贵,但料子精细,剪裁合体,像是镇上富户家的女儿。
只是此刻她云鬓微乱,一双杏眼红肿着,里面盛满了惶然与挣扎。她便是金玲珑。
“大、大夫……”她声音带着哭腔,目光怯怯地扫过安静的医馆,最终落在阿容身上。
阿容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指了指诊桌前的凳子。“坐。”
金玲珑依言坐下,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还未开口,泪珠就先滚落下来。
“莫急,慢慢说。”阿容的声音平和,与金玲珑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她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像一口深井,能容纳所有不安的回响。
或许是这份平静感染了金玲珑,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诉说起来。
故事并不新奇,她是镇上金记绸缎庄的独女,与家中聘用的年轻画师秦墨互生情愫。但父亲早已为她定下婚约,对象是邻镇大户的公子,一桩典型的门当户对的联姻。
如今婚期将近,父亲察觉了她与秦墨的往来,勃然大怒,已将秦墨赶走,并将她禁足家中。她是偷偷跑出来的。
“爹爹……爹爹他根本不听我说!他说秦墨是穷酸画师,给不了我幸福……可是……可是……”金玲珑泣不成声,“没有秦墨,我嫁给谁都不会幸福的!”
阿容安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医案上轻轻敲点。在金玲珑看来,这是大夫在思考病情,唯有阿容自己知道,这是在同步处理欧阳世家的指令与她自己对眼前这个病例的评估。
欧阳上智要的,是金家与邻镇大户的联姻破裂,因为那大户暗中与欧阳世家的对头有牵连,这桩婚事若成,会巩固对方的势力。而破坏联姻最简单的方式,自然是让金玲珑勇敢地追随爱情。
“你的病,在于抉择。”阿容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却奇异地穿透了金玲珑的哭泣,“亲情所予的安稳,与爱情所期的未知。二者皆想保全,便是痛苦的根源。”
金玲珑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她。
阿容起身,从药柜里取出一包宁神的草药,却不是递给金玲珑,而是放入一个小香囊中,递给她。
“此药不足以解你心结,但可让你暂获平静,仔细思量。”她看着金玲珑的眼睛,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你可知,世间道路,并非只有一条。有时,看似绝路,换一个视角,或许是通途。”
金玲珑握着那微凉的香囊,似懂非懂。
“回去吧。”阿容道,“在你父亲气头上,硬碰无异以卵击石。让他看到你的坚持,而非你的反抗。有时,柔弱本身,也是一种力量。”
这话语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金玲珑混乱的心绪竟真的平息了几分。她站起身,向阿容道了谢,脚步虽仍虚浮,却比来时多了几分定力。
她离开后,夜月扑棱着翅膀飞过来,落在阿容肩头,咕咕叫着。
阿容轻轻抚摸着它的羽毛,目光幽深。
欧阳上智只要结果联姻破裂。
最简单的方式,或许是暗中助金玲珑与秦墨私奔,一了百了。但这无疑会彻底斩断金玲珑的亲情,将她推入一个全然未知,甚至可能贫苦潦倒的未来。这不符合阿容的性子,也过于粗暴。
她要的,不是一个仓皇的悲剧,而是一个……更有趣的,能让所有人都看似得偿所愿的结局。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金父,金满堂,带着两个家仆,面色阴沉地踏入了医馆。他身材微胖,穿着绸缎长衫,脸上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与此刻难以掩饰的怒气。
“你就是那个女大夫?”金满堂语气不善,“我女儿前几日是否来过?你跟她说了什么?她回去后竟敢绝食抗争!”
阿容正在擦拭铜药臼,动作未停,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金老爷,”她声音平淡无波,“令嫒所患,是心气郁结,忧思过甚。我予她的,不过是宁神静气的寻常草药。至于绝食……”她终于抬起眼,那清澈的目光让金满堂没来由地心头一凛,“非药石所能医,乃是父女之情,生了芥蒂。”
金满堂被这不卑不亢的态度噎了一下,怒气更盛:“你少在这里故弄玄虚!定是你蛊惑了她!那穷画师有什么好?能给她锦衣玉食吗?能保我金家产业吗?”
阿容放下软布,走到桌前,提笔蘸墨,在一张空白的药方纸上写了起来,一边写,一边用那平铺直叙的语调说道:
“金老爷忧心产业,人之常情。然,绸缎生意,重在样式新颖,色泽动人。邻镇赵家公子,听闻性好武艺,于经商审美一窍不通。”
她顿了顿,笔尖未停,“而那位画师秦墨,虽无家财,却有一双洞察色彩、勾勒线条的巧手,一颗对美感知敏锐的心。”
她将写好的“药方”推到金满堂面前。
上面并非药材,而是一行字:以色侍人,色衰爱弛。以才助业,源远流长。
金满堂愣住了,看着那行字,脸色变幻不定。
阿容继续道,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字字敲在金满堂心头:“联姻得一时之助,或可解近忧。但若得一匠心巧手,融入自家产业,或可开创独步一方的纹样色彩,那便是长远之利。得失之间,金老爷比小女子更会权衡。”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金满堂脑中那扇被门当户对铁锁禁锢的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被固有的观念蒙蔽了双眼,那个他看不上的穷画师,或许并非毫无价值……
又过了几日,事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金满堂再次来到医馆,这次脸色复杂了许多,他支开仆人,对阿容拱了拱手,态度客气了不少。
“阿容姑娘,你……所言似乎有些道理。”他沉吟着,“只是,那赵家婚约已定,贸然反悔,我金家颜面何存?又如何应对赵家的怒火?”
这才是真正的难题,破坏婚约容易,但如何体面地、不结仇地解决,才是关键。
阿容似乎早已料到他会由此一问,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熙攘的街道,平静地开口,说出了一个让金满堂目瞪口呆的故事。
一个关于金家小姐体弱,曾被高人批命,需觅一八字相合、命带文曲星的寒门子弟冲喜,方能保一生平安,否则恐有早夭之虞的故事,而那位赵家公子,八字恰好相克。
“至于赵家,”阿容转过身,目光清澈见底,“他们最近运往北方的三批绸缎,在途经黑风峡时,总会意外受潮霉变,损失惨重。想必,此刻正焦头烂额,无暇他顾。金老爷此刻以命理相克,不忍耽误赵公子为由,携带厚礼,主动上门致歉退婚,并承诺以成本价供应他们下一季所需绸缎,以弥补歉意……想必,赵家权衡之下,会顺水推舟。”
金满堂听得脊背发凉。黑风峡的货损,是赵家秘而不宣的麻烦,这女大夫如何得知?而且,这个计划……简直是将赵家的退路和利益都算得清清楚楚,让他们不得不接受!
他看着阿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看似平凡的医女。敬畏,深深的敬畏,取代了之前所有的情绪。
“你……你为何要如此帮我金家?”
阿容拿起桌上的一株甘草,放在鼻尖轻嗅,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我行医,偶尔也治心病。见不得有情人劳燕分飞,也见不得父女反目成仇。举手之劳,结个善缘罢了。”
金满堂不再多问,他知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好。他深深一揖,留下一个沉甸甸的锦囊作为谢礼,转身离开,脚步竟有些轻快。
不久后,镇上传来消息,金家与赵家的婚事果然和平解除。而金记绸缎庄,则多了一位年轻的纹样总监,名叫秦墨。
他设计的蝶恋花系列绸缎,因其新颖别致,迅速风靡附近城镇,给金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声誉和财富。
金玲珑与秦墨,终于能在阳光下相守,而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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