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在马车外站着等候了许久,终于在谢府门口瞧见那抹熟悉的青色。
谢枕鹤仍是仙气飘飘的模样,两袖鼓着清风朝他走来,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春明忙扬起一个笑,朝着马车的方向抬手躬身道:“少爷,您来了。”
说完,春明替他掀开车帘,等到谢枕鹤上了马车,自己便也跟了上去。
坐下后,他打量着谢枕鹤的神色,莫名觉得他今日与平时不太一样。
似乎……
心情格外的好?
春明压下心中的好奇,决定先问问正事:“少爷,当日在府中抓到的那个内应,后来可有审出他到底是哪儿派来的人么?”
那日他与景和一同伴少爷审讯那内应,却没想到被一个无意闯入亭中的小丫鬟打了岔,后来少爷担心再生出什么事端,便没再让他们管这件事了,也不知发展如何。
谢枕鹤轻瞥了一眼春明,靠在身后的软垫上,神色慵懒道:“自然,嗣王与父亲不睦已久,捕风捉影听到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急不可耐地派了人手进谢府,结果……”
“你也看见了,不过是个草包,随便威胁了两句,棍子都还没挨到身上,便什么都要招了。”
春明颇为崇敬地看向谢枕鹤,兴奋点了点头:“不愧是少爷,雷霆手段让人不得不服。”
谢枕鹤轻笑一声,阖上眼帘便准备闭目养神,掀了掀嘴角道:“奉承便免了。”
春明哂笑片刻,而后福至心灵,想起了刚刚没问出口的疑惑。
“对了,”春明十指交叠放在膝盖上,眼珠子一转,“少爷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谢枕鹤闻言霍地睁开桃花美目,唇角勾了勾:“何以见得?”
春明挠了挠头,咧嘴一笑,没有立刻回答谢枕鹤的问题。
他与景和自幼同少爷一起长大,不说了解少爷,确实十分明白少爷的脾性。
谢枕鹤看着温柔多情,是个有着神仙玉貌的翩翩郎君,实则天生五感淡薄,一切事情在他眼中都寡淡无味,了无生趣。
谢枕鹤幼年时,总是一句话也不说,呆在屋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似乎没有同理心,总是将池塘里养着的鱼儿捞出来,看着它们在岸上扑腾,然后窒息而亡。
可怖的是,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做这些事时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只有眸子亮晶晶的。
渐渐的,罗烟霞发现了他这异常之处,这般无情残酷的性子,是绝对不配当大家门楣的公子的。
于是罗烟霞开始打他、骂他,逼他笑、逼他良善,可哪怕再粗的藤鞭落在谢枕鹤身上,他也不肯弯下脊梁。
他说,他好像被世人隔绝在一个无形的牢笼中,能清楚地看见外头的人做什么,却从来无法体会他们的喜怒哀乐。
只有血腥和暴虐,能让他感受活着的感觉。
罗烟霞大骂他是怪物,将他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屋子里,锁了整整七日,迫他“改好了”才肯放他出来。
自那以后,谢枕鹤确实变了,变得会笑会闹,还会像别家的小孩一样向父母撒娇。
春明也觉得少爷可能真的正常了。
直到他十九岁登科入仕,进了大理寺,春明和景和也被罗烟霞派了过去。
他们自幼习武,又算谢枕鹤的半个伴读,所以与寻常小厮不同,充当了谢枕鹤在大理寺的助手。
当春明亲眼在监牢里见到谢枕鹤为犯人施刑时,他才知道谢枕鹤从来都没变。
他不喜欢亲自动手,他不愿袖口靴底沾上尘埃血污,只会在一旁看着,看着那些作奸犯科的恶人在一道道刑罚中跪地求饶,看着他们伤口迸开,看着他们血肉模糊。
那一刻谢枕鹤眸中露出的光,与他幼年看着濒死的鱼时一模一样。
春明这才知道,谢枕鹤只是学会了伪装,装成一幅温润无害的模样,蛊惑了所有人的心。
他的笑没有一分真,他的情也没有一分实。
正是如此,方才谢枕鹤不自觉间的那般松弛神情,才让春明十分的惊讶。
与谢枕鹤靠残虐而获得的快意表情不同,刚刚的谢枕鹤,眼角眉梢都具是柔软,实在是太过罕见。
但这些话他自然是不敢和谢枕鹤说的。
于是,春明打了个马虎眼,找补道:“只是属下的直觉罢了。”
谢枕鹤嗤笑一声,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声音听不出喜怒:“春明,你何时变得这么毛毛躁躁了,今日的公文写好了么,便开始想打听我的事了?”
说到最后时,谢枕鹤语气中带上了些许不怒自威的意味。
春明怔住,连忙垂下头道:“属下不敢。”
“公文昨日已经拟写好了一半,等到一会到了大理寺,大抵一个时辰便能交给少爷了。”
春明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浑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谢枕鹤支着手倚在了金丝引枕上,淡然应了一声。
春明是最了解谢枕鹤的阴狠和多变的,现在已经惹怒了他,便一句也不敢多言,再好奇也只能老老实实将嘴封上。
马车依然滚滚向前,可春明的心情已不复方才的轻松,变得如坐针毡。
怎么还没到大理寺啊!
他不由得在心里腹诽,方才为什么要多话问那么一嘴。
正当春明想懊恼抱头时,谢枕鹤忽然又出了声。
“春明,你可曾捉过猎物?”
春明双手僵在两侧,愕然看向谢枕鹤,呆滞道:“当然少爷,前几年,属下曾经常与景和一同到郊外狩些小兽。”
谢枕鹤双眼半敛,眸中蕴着晦暗不明的光:“那你们通常用什么方式狩猎?”
春明本分回答:“一半都是制作些捕兽笼将它们捉住,这样比用弓箭省时省力些。”
谢枕鹤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撩起,笑得意味深长:“是么。”
他缓缓道:“你不觉得,与其自己强硬地将她拴起来,不如让她主动地为你戴上枷锁更好么?”
春明猛地看向谢枕鹤,见对方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紧张地抿了抿唇:“可是少爷,野兽生性自由,怎可能强求它们自己拘束自己呢?”
“是么?”
谢枕鹤眸光移向春明,笑容温雅,却让春明浑身发毛:“可我偏想强求。”
春明脖颈梗住,潜意识告诉他,谢枕鹤说的那个“她”,绝对不是野兽。
甚至可能是,一个人。
春明倏地回想起,那日闯进亭台中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貌美得有些妖艳,看起来却不太聪明,见到谢枕鹤时,胆都快被吓破了。
平日要是被旁人撞见这种辛秘之事,谢枕鹤只会当场将她处置了。
可那日他却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将他们都支开,只留了他与丫鬟二人。
春明本以为,那丫鬟活不过第二日,可现在看来……
春明深吸一口气,再不敢深想下去。
谢枕鹤缓缓转着指节上的玉扳指,嘴角勾着浅淡的笑。
宁萱儿或许喜欢他,但她自己却没意识到这点。
这点,从她会选择向三弟抛手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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