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明立在半寸阴影里,身形高瘦,脊背却笔直若削,一袭狐裘压到踝骨,毛锋随咳嗽微震,竟发出铁锈般干涩的摩挲声。
他淡淡道:“没想到秦将军刚进京,竟然认得我。”
风里因谢允明都裹着药香,像无形的蛛丝,缠得人后颈发凉,秦烈收敛心神,抱拳道:“大殿下龙章凤姿,气度天成,臣虽久在边关,亦心向往之。”这话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干巴巴的。
“呵。”一声极轻又毫不掩饰地嗤笑来自谢允明身侧的侍卫。
秦烈微愣,却见那侍卫甚至懒得看他,只默默弯腰,提起了主子脚边那个精致的食盒,大概是争对他刚才那套虚伪言辞的不屑。
谢允明紧跟着笑道:“将军看着气吞万里如虎,会说些漂亮话自然是好的,只希望日后在朝堂之上,面对那些文臣引经据典,绵里藏针的口舌,也能有这般沉稳的心境,不该像今日,进宫时不知谨慎,连路都走错了。”
这话如同冰水淋头,瞬间浇醒了秦烈因方才险境而有些纷乱的头脑,他知晓自己处境并不算好,虽然看上去风光无限,却也树大招风,想要害他的人可不少,方才他被引错路也不知是谁的手笔,若不是大皇子身边的侍卫故意将他引走,寻了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路线,此局定然难破。
秦烈心知,这位大皇子肯伸手相助,绝非善心偶发,他不再迂回,问道:“殿下是特意在此等微臣?”
谢允明却侧过脸,眼底像覆着一层薄霜:“秦将军,我与你还并不相熟,就当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毕竟是外臣,就算要查这后宫里又有谁能帮得了你?”
他微抬下颌,示意狭长宫道,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顿:“你我也不便在此久留,被往来宫人瞧见,传出风言风语,于你于我,怕都不太好。”
“风大,留久了,火折子容易灭,人也一样。”
“既然是去面见父皇,就不该再耽搁,误了时辰,便是藐视天威。将军说,对不对?”
“臣不敢!”秦烈沉声应道,谢允明这番话无可指摘,甚至可说是再次帮了他,想害他的人见他使用轻功遁走,自然不敢深追,也不会将消息传出去。
他刚回京,已接手了耿忠一案,不宜再起风波。
然而,正是谢允明这份周到,让他心底疑云更重,这对大皇子有什么好处?
若真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何必相助?
谢允明不再多言:“将军,请。”
秦烈立刻侧身:“殿下先请。”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默然向紫宸殿行去。
霍公公早就候在门口,见到谢允明是喜上眉梢:“大殿下也来了?”
谢允明道:“我为父皇准备了一些参汤。”
霍公公笑道:“大殿下真是有心了。”他接过厉锋手中的食盒,去殿内细声通报,二人一块入内。
“臣秦烈叩见陛下。”
“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抬起头,目光带着一丝探究落在他们身上:“明儿怎么和秦爱卿一同来了?”
“都起来吧,秦爱卿也是,通报你进宫的消息都过了一阵儿,朕却迟迟不见人,真是让朕好等啊。”
皇帝语气不悦,秦烈复而跪下请罪:“臣来迟了,还请陛下恕罪。”
若直接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出来自然不妥,秦烈正斟酌如何不节外生枝但能化了皇帝怒气,谢允明却已自然地走到御案近前。
“父皇。”谢允明开口,引皇帝看向自己:“儿臣也没想这么巧,方才在路上瞧见了秦将军,将军一个人,只怕他是和父皇派去的引路太监错开了,我上前去搭话,谁知他却看一面宫墙看入了迷。”
秦烈是第一次进这九重宫阙,从前只见过大漠黄沙,难免对雕梁画栋多看了几眼,皇帝听完眉宇舒展,这等小事无伤大雅,反而觉得秦烈真性情。
谢允明仍站在皇帝身旁,一手捂着胸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缝间透出淡淡药香,苦里带甘,像雪里煨过的甘草。
皇帝瞧他一直看着秦烈,可眼神却是怯怯的,立即问:“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了?”
“儿臣无碍。”谢允明立即摇头,轻笑:“儿臣今日难得近前一见将军,和在城墙上看到的时候感觉不一样。”
“哦?”皇帝起了兴趣:“如何不一样?”
谢允明直言,俯身在皇帝耳边低语:“很不一样,近看才知他那双眼睛,锐利得像雪原上的头狼,带着沙场淬炼出的煞气,儿臣……被惊了一下,而且…”他目光重新落在了秦烈身上:“而且将军皮肤黝黑粗糙,脸上和脖子上都有疤痕,与京中人物,迥然不同。”
皇帝闻言,非但不怒,反而朗声大笑:“哈哈哈!我大晟的将军,正当有此血性!大漠可不比京城,环境刻苦,多是刀光剑影,能活着回来已是不易。”
皇帝天威,秦烈一直不敢言语。
不过皇帝的神情已经缓和了几分,他看着秦烈,眼中多了几分真实的感念与温和,他想起了肃国公,那个与他一同起兵,后又为他镇守边疆直至马革裹尸的兄弟,秦烈是肃国公的养子,十岁便去了苦寒北疆,子承父业,一守又是十八年,至今方归。
皇帝叹道:“边疆战事打了这么多年,战况凶险,苦了你,也苦了你爹啊。”
“为保国家安定,一切都是值得的。”秦烈赶忙应道,他也没想到,大皇子几句话就帮他省了一个麻烦,他进宫时可是忧心忡忡,就算父辈过往情谊再深,可一牵扯到权力也会荡然无存,而现在,皇帝显然对他少了一点猜忌,反而多了一点真实的关心。
谢允明说着,眼中适时泛起一丝怜悯的水光:“父皇,说起边疆,儿臣就又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情,那些在北疆战死的将士,只因尽忠让自己的亲人没有依靠,到头来还被高官侵害,实在可恶。”
皇帝脸色骤然一变,秦烈趁此,立即说起了耿忠一事。
参劾耿忠的罪证一一呈上。账目,物证,以及一份盖着通文馆标识的诉状,那些遗孀提交的诉状乃是通文馆的学生代为誊写。
通文馆是集天下书生读书的地方,国师亲自在此传经授课。
原来这背后还有通文馆相助,皇帝心中疑云又少了一些,朝内年少子弟有爱民之心,这是好事,同样也意味着耿忠一事已上达天听,下启清议,天下文人士子皆在看着!
他身为皇帝怎么可能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皇帝面色沉凝:“蛀虫!耿忠就是个国之蛀虫!朕不仅要罚,还要重罚,以儆效尤!”
皇帝金口一落,御案前仿佛掠过一阵无声的刀风,耿忠的生死,在刹那被写定,腰斩于市,三族抄没,女眷流放南夷,永世不得返京。
秦烈悬着的心随之稳稳落地,俯身叩首:“陛下圣明。”
谢允明脸上带笑,立即问道:“父皇,这是不是说明,儿臣挑选的人是选对了?”
皇帝闻言朗声而笑,抬手拍了拍儿子削瘦的肩,触手只觉狐裘下骨骨分明,心里又怜又喜,遂道:“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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