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化的身体被敲碎的时候，叶沉以为第一世太远、她又疯过一次，导致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
后来再问到，她就用“异化了”三个字笼统概括，好像这样就把事盖过去了、不疼了。
而现在，她在一波波逼近的痛意中想起了所有细节。
——那是“命运”第一次向她扣下扳机。
从最后一头怪物身体里抽出卷刃的合金刀，一回头，尸横遍野，竟然只剩她跟欧阳两个人。
是她错估了兽潮的强度，害死了那批狩猎者，自责像没顶的水，锁住心跳、锁住呼吸，于是不分敌我的血迹之下，重伤的人类身体开始一寸寸膨胀变化。
欧阳旁观全程，痛苦无声且无望，他步步回头，重复的呼唤穿不透怪物的皮囊，希望终落空。
结局一幕也是一片混乱，火刀的极端高温反而带来一丝清凉，巨蜥头颅飞出去的一瞬间，前爪也刺破了那颗人类心脏……
是，她杀了欧阳。
她以为她忘了。
她怎么敢忘呢。
她杀了很多、很多，人。
那是命运的第一枚子弹，轻描淡写地打碎了她的一切，她的勇气、她的毅力、她的正义……
她真的花了很久，才把自己重新拼好。
现在，刘玉梅身死的那一瞬间，是命运第四次扣下扳机。
它说，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你什么都改变不了，放弃吧，投降吧，享受绝望吧。
仿佛能看清子弹朝眉心飞来的慢动作，叶沉不敢眨眼，心中却在声嘶力竭地喊着：
“做点什么！快想，快动！你可以做点什么！”
身体仿佛一座巨大的熔炉，血液变成岩浆，神经跳动着，传递出撕裂一般的疼痛，喉咙似乎也在变形，她能感受到说话越来越难，脑子里最后一线清明逐渐难以分辨。
……不，不。
你动不了手，让医生来。
“把我……绑起来，”她顾不上欧阳的视线，吃力地甩出钩索，声音断续，仿佛声带损毁，带着种不正常的嘶哑，“你去看……直立巨蜥，去。”
欧阳在心脏坠落的一瞬间听清了她的声音。
“找医生，找……找他。”
“好，找医生。”
欧阳沉着脸应声，一边把她双手反剪，用钩索缠上，以一个绝对压制的动作，控制住了时而清醒时而混乱的人。
“欧阳，你后背……”李宏亮甚至有点不敢靠近。
“找医生去！”
欧阳抬头，眼风锋利地刮过几米外的所有人，“谁有他私联，赶紧！”
“……岳云……马上……”
“抱歉，我来晚了。”
叶沉在混沌中听到一句话，她感觉眼皮间甚至已经在分泌黏液，而非泪水。视野一片模糊，她却仍想睁开眼，睁大一点，看清一点。
欧阳压着叶沉一回头，愕然怔忪。
他从未见过医生这么狼狈的样子，仔细想来，一切发生不过半天，对方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人气儿，整张脸连同嘴唇不见一点血色。
他不觉得医生是因为叶沉异化就崩成这样，但他也猜不到医生经历了什么地动山摇。
医生只是叫他把人搬到小蓝宽大的后备箱里，然后所有人心照不宣地远离了面包车。
欧阳烦躁地坐在几米外的越野车上，后背一阵一阵的痛，他心静不下来一点。
没人知道小蓝车上在发生什么。
没人知道女巫会变成什么样子。
刘渊死了两个队友，他们率先离开，然后是要归队的李宏亮和宁慧。
岳云是跟着医生来的，眼下坐在欧阳的副驾驶，整个人蜷成一团。
“叶沉会好吗？”她闷闷地问。
“不知道。”欧阳努力心平气和，但话里仍然带着火气。
他不明白，以叶沉的心理素质，为什么会因为刘玉梅的死而崩溃？
她明明是那样一个坚强而柔韧的人，在这刚刚的几分钟里，却像是被针戳爆的气球一样干瘪下去，如同经历了一场无声且无法挽回的山崩。
他完全无法理解，以至于心中郁火难平。
这时，无解敲了敲车窗。
欧阳踢开车门：“怎么了？”
“如果你动不了手，我来。”无解简简单单地说。
“……行，”欧阳闭了闭眼，“上车等。”
他们从没见过产生异化先兆还能回退的人，依然在等，只是因为抱着一种盲目的信任。
信任叶沉，也信任医生。
“……你答应我的。”
叶沉从没想过呼吸会是一件多困难的事情，但现在，肺的每次膨胀收缩，都好像一把铁锯在磨她的身体。
她死死地拽住医生的袖子，手指已经变形，尖端的指甲还在抽长，她知道。她能感受到，但她不敢看。
“欧阳不懂，你懂，”叶沉感觉自己的牙齿舌头也在变化，这让她有种紧迫感，不由加快语速，浑然不顾对方能不能听清她呜哝变声的话语，“我不能异化……我不行。”
被折磨的不止是她的肉|体，而是一次次重生后的精神在畏惧、在瑟缩。
她的恐惧藏得太深，藏得无人窥见，藏到她也认为自己生来铮铮铁骨、心如磐石，以为自己能扛起所有一往无前。
然后梅姐死了，死在她眼前。
她崩溃了。
“你答应我的，会杀了我。”
——别让我再次沦为怪物。
医生垂着眼，手指蹭过她脸颊，答非所问地说：“你要死了。”
死，还是异化？
她分辨不清医生这句话里的意味，汹涌的痛苦混着过往的记忆向她袭来，叶沉从头到脚颤抖的幅度突然增大，随后短暂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小蓝已经行驶在路上。她的四肢被绑住，神智却有几乎五成清醒。
脑袋下面垫着《秘约》，一瞬间，叶沉心里是茫然的，因为这个展开不在她任何一套预期中。
要么死在医生手里，勉强算是好结局。
要么变成怪物沦为杀戮的奴隶，这是坏结局。
“联盟已经彻底夺回F区，Z基地兽潮没有散去，但暂停了继续集结。”
医生的声音很平，捡着她最想知道的说，因此格外悦耳。
“水军也有成果，女巫账号已经解封，虽然针对公证书一事还没有结论，但兽潮所有人有目共睹。平民在向联盟施压，想必拖字诀也撑不了多久。”
“刘玉梅死无全尸，我捡回了她的三蹦，可以给你留个纪念。”
……
后备箱里挣扎的动静短暂停止，医生手指一松，他知道，她现在又变回了人类。
“你的死亡应激非常严重，这次被刘玉梅触发，导致了连带效应，所以格外猛烈。”他说，“如果你需要定心丸，那我可以告诉你，这次，只要你能挺过去，就不会变成怪物。”
叶沉意识到，命运的第四枚子弹，被一只斜刺伸出的手暂时挡住了。
“这个过程可能会很长，也可能会很短，要看你自己。”
“……我可以。”叶沉艰难出声。
意识依然在清醒和迷失之间浮沉，她就这样被带回了别墅的地下室。
医生同意了无解入驻别墅，然后谢绝了所有人对叶沉的探视。
包括欧阳，包括岳云。
他们觉得不可思议、不可理喻，但医生说：“你们只能相信我。”
地下室里，叶沉身上战斗留下的伤口早被妥帖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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