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饭点，西街人流如织。苏遮为方便谈话，特意选了个位于街角的小饭馆，位置是偏些，但二楼环境清幽，厨娘又做得一手好菜，是以他倒是经常过来。
两人坐定，苏遮瞧他一路沉凝，不由劝慰道：“不过几个月了，待到秋闱，你便可以离开那里，不用见那些人了。”
薛雨生回过头，苏遮却又叹口气：“只我这次院试是侥幸过了，下一场却无甚把握，若是落败，又得再读几年……”
苏遮以手扶额，深感压力好大。
因他比薛雨生大，今年已经二十三了，于这个年纪才考上秀才，基本上后面也希望不大。只他家曾经显赫过，如今举家的希望都在他一人身上，就盼他金榜题名，恢复祖上曾经的荣耀。
寻常人家若考上秀才已经是极不容易了，但薛雨生知道苏遮家里的情况，也知道他的苦恼，顿了顿，道：“之前宋都督曾跟我提过，他那里有个掌书记的空缺，你若是想去，我可以跟都督举荐。”
凉州都督宋觉坐镇一方，是实打实的天子重臣，若是当他的幕僚，是极有可能被推举入朝为官的。
苏遮眼睛都亮了，他听闻宋都督礼贤下士，尤其优待寒门学子，如今兵部好几个官员就曾出于他手下。其实他曾经也想走这一条路子，奈何他家与宋氏已经是曾祖辈的交情，到了他这儿，能被允许入族学读书已经算宋氏很顾念旧情了，若是还想要旁的什么，苏遮觉得自己没这么大脸。
只如今薛雨生提起，苏遮又是一阵心动，他摩挲了几下手背：“这么好的机会，还是你自己去吧……”
薛雨生脸上露出笑意，眸子清澈而明亮：“苏兄你知道的，我养母身子不好，我是不可能离开望都的。”
“这倒是。”苏遮惊喜交加，忙往他杯中添上酒，想了想，又略带踌躇道：“只是我这个水平，也不知宋都督是否瞧得上？”
“苏兄不必妄自菲薄。”薛雨生举起杯盏，“宋都督那自由我去说，你只管静候佳音。”
今天这一趟出来真是意外之喜。苏遮碰了碰酒杯，仰头一口而尽，只觉胸中烦郁一扫而空，激动之情更是溢于言表：“如此，就多谢了。”
薛雨生又笑：“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苏遮心情大好，又看了眼薛雨生，见他清清落落的，虽在笑，眼底眉梢却有股化不开的萧寂，顿了顿，想起族学里的事，又想起之前宋晖应气势嚣张的样子。他之前劝慰薛雨生，说待到科举完毕，就可以彻底远离那些人，此时想起来，未尝不是一句缥缈之语。
从秀才到举人到进士，虽看似只是三步，但每一步对于他们这样的寒门来说都犹如天堑，即便薛雨生得了院试案首，但下一次想要考中乡试，也并非易事。这里面也不单是文章好坏的问题，还涉及到保荐及名额分配。
想到这里，苏遮微微一愣。此次归家，因生子设宴，来了许多多年未见的亲戚，其中有一位八叔公，早些年只是奉先县的流外官，后来因缘际会，他救助的一位孩童如今成了内常侍，便将他提拔了上来，如今正在户部做个小官。虽然官职低微，但因那权宦的关系，经常能第一时间通晓圣意。
“……你也不必担心宋三郎，这次回去我倒听说了一个消息……”他靠近了些，压低声音，“圣上有意打压世族，此次科举名额会更加偏向寒门士子。”
“你有真才实干，只要能获得保荐，考中三甲并非难事。”
薛雨生眸子动了动，眼底露出一抹讶然。
苏遮却坐回去了，又笑道：“这事绝对是真的，你自己知道就好，莫要对外说。”
薛雨生是个十分有分寸的人，与他同窗这么久，苏遮对这一点很有信心，便也不惧对他说真话。
薛雨生望着他，顿了顿，只笑着颔首。
两人说了这些，不觉腹中饿了起来，苏遮又招呼了小二，让多添两个菜，正等待着，忽闻下面街巷里响起喧吵之声，二人回头，便见不远处走来一伙浮浪子弟。
一个个穿金戴玉，举止粗鄙，薛雨生眸光一沉，便听苏遮小声道：“嚯，那不正是宋三郎一行？”
看他们出来的方向，想来是才在酒楼里用罢饭，几人调笑着，推搡着过了街巷，浩浩汤汤又往另一边坊巷走去，一路上人人避让，唯恐触了霉头。
西街的这一头过去，有许多朱墙宅院，阁楼相连，笙歌不断，便是望都有名的声色场所。两人看了一阵，待人影消失在巷尾树荫里，才收回视线。
只苏遮摇摇头，默了许久，才愤然叹了句：“世道不公！”
他们拼命读书，为了一个小小机会而忐忑悻悻，这些人不学无术，整日声色犬马，偏偏靠着祖荫便能轻轻松松入朝为官。焉能不让人愤慨！
如此想着，方才的喜悦之情便淡了不少，两人吃完了饭，相互鼓励了几句，便各自归家了。
下午无课，薛雨生回去后换了一件衣衫，在房中整理了几份书稿，见时间差不多了，才出了排屋，往外院宋都督的书房行去。
这几日，宋觉异常的忙碌。
其一自然是即将返回凉州，朝中同僚，族里亲朋要一一拜别，还有许多人物事的安排打点，其二便是大女的婚事。
那日，虽同宋老爷初步商讨决定了人选，但就在他准备差人往徐氏送信时，却意外收到来自甘州送来的加急信函。
信是宁王亲笔，信中的内容让宋觉颇感震惊。宁王在来信中说，西凉一带恐面临北戎再次进犯，他让他务必加强边防，同时告诉他，陛下已经增派一支大军前来应援，而总领大军的不是庄信桁，也不是其他世族将领，而是一个出身微末的庶民。
这些不同以往的信号让宋觉警惕起来。甘凉一线对于整个景朝来说如同人之喉咽，其地位不可谓不重要，如此重要的位置，陛下提拔一位寒门将领意味着什么，实不能不让人深思。
也正因这犹豫，递往徐氏的书信便搁置下来，一直到今日。
宋觉换下官袍，正要去宋老爷那，忽闻仆从在外面道：“薛大郎来了。”
宋觉正想什么时候再见见他，不想人自己就来了，见时间还早，就不忙出去，让他先进来。
薛雨生也没想到今日能如此顺利见到宋都督。因他知道，宋觉不日就要远行，恐怕要忙着处理相关事宜，应是不常在府，正因为如此，薛雨生也怕遇不上他，是以刚决定好，便上门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倒让他真碰上了。
此次来找宋觉，除了之前答应苏遮的那事，还有一件要事，那便是她的婚事。
薛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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