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的下人被这一句话吓得五体投地,圣上赐婚来的待嫁子在出阁前到主家待了大半天,本就已成了燕州内外的惊天大事,侯爷还要亲自出街送人,岂非要整个楚家都成了燕州的破落户儿。
奈何不敢多言,只能跪趴着,以悲伤的后脑勺试图唤醒自家公子的良知。
楚翊蓁哪有良知可言,在惊喜之余,心思转了几转,便明白了赫连空意欲何为。
侯府的下人心中再惊疑不定口中也不会质疑,机灵的只会问询:“侯爷,马鞍可要换个大些的?”
赫连空理顺了在冷空气中摩擦纷飞的长发,闻言看向楚翊蓁:“楚公子可会骑马?”
上一世没印象,似乎他们就算要一起出门也是入宫觐见,要一起乘马车。
楚翊蓁张了张口,舌头打转,在将要脱口而出的“会”字之前加了个“不”字,报以赧然又期待的笑。
赫连空扫过他的神色,无意深究,只是淡然转头吩咐:“换大马鞍,再将我的软鞭取来。”
小厮跑着去牵马,楚翊蓁背过身,一边掏自己的袖口,把绑在内侧的几枚手里剑顺下来些,确保它们在一翻手腕便能滑下来掷出去的位置,一边也吩咐着:“你先回去,告诉父亲侯爷亲临,该迎人的早些备下。”
“不必多礼。”
“侯爷宽宏仁义,礼不可废。”
楚府的下人徒劳地给侯爷磕了个头,快步离去,才真真是要哭出来了,心说公子你嘴上说着礼不可废,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身经百战的赤兔还是一匹小马时便随着还是少年的赫连空一起练兵,这月余来只在后院里陪着主人跑了跑,现在被换上了大马鞍过来,十分兴奋,扬蹄打了个响鼻。
高头赤兔比楚翊蓁都高,楚翊蓁却看见它都觉得满心想念,心头酸涩,继而想到前世无数次送黑衣银甲肩负阵旗倒提长枪的赫连空出征时的场景。
想他不染凡尘的眉眼,想他随风飞扬的长发,胸中涌起愤恨,尽力克制着,毫不畏惧地上前去摸赤兔的大脑袋。
赫连空接过鞭身上布满倒钩的软鞭,要将其缠在华贵的腰封之下,下人们原要上手,却不得要领,不敢摸这利器,一时间也显得有些呆傻。
楚翊蓁一回头瞧见他们张着手干站着那样子就来气:“就算侯爷简朴利落,总不让你们伺候,你们也不能如此虚度光阴,不思进取,在府里吃一份白饭!”
下人们又被训了,张口要辩要认错又不敢现在就称夫人,不称夫人又没有主语,对着楚公子认的哪门子的错。而后便不敢看了,一个个低下头装鹌鹑。
——楚翊蓁这未过门儿的,竟敢上手解赫连空的腰封,赫连空也张着手任他打理,读书人的手从满是枪茧的手中接过这利器也不显生涩,把倒钩朝下,缠上时几乎搂住他的腰。
他还颇为心细地把鞭柄藏在腰侧,大氅垂落刚好遮住,腰封斜扣上去,若是他拽鞭柄,这腰封正好顺着力道坠下。
赫连空心下满意,果然还是适婚人选,选对了。
楚翊蓁搂完夫君劲瘦的窄腰也美了,唇角挂着笑,欢喜又羞涩地低下头。
他二人该出府了,下人难得机灵,准备跑去取马凳,就见赫连空问:“与我同乘,坐前面坐后面?”
楚翊蓁光是想一下都乐死了,只道:“侯爷恩准我同乘已是大幸,我怎能挑,听侯爷的。”
赫连空便从后双手掐住理论上是第一次见面的赐婚对象的腰,在下人们吓死了的眼神中把他飞起来,楚翊蓁在空中提气伸腿,腰上使力,稳稳跨坐在马鞍上。
他还反手,想拉赫连空一把,而赫连空飞身上去用不了一息,坐在了他身后。
侯爷抓着马缰要从后环抱住楚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实属失礼,这民风再开放,也不见天潢贵胄出身的夫妻这般当街同乘,何况这二人还还还……
却见他二人都不觉有异,分明初次见面,自然得像是上辈子就是夫妻那般。
赫连空搂着身前矮他半头的楚翊蓁,勒马调头,赤兔亢奋的蹄声在静默中分外嘹亮,只留下一句“不必跟”,跑马出门,长发在夜色中飘扬,消失在朱门外。
下人们:……
这真的对吗?!
——————
燕州内外太平,夜生活丰富,晚膳过后长街上仍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摊贩叫卖声、孩童嬉戏声不绝于耳。
赫连空自少时离京便不曾多见这热闹景象,此时打马长街,优哉游哉,不免四下观望。
楚翊蓁自言自语般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大燕的百姓能有如今这般安居乐业,尽是侯爷舍身戍边的功劳。国门坚固,民众安定,有侯爷这等虎将威震四方,实乃大燕之幸。”
赫连空淡然地:“不可孟浪。此言断断不敢在外人面前讲了去,可记下了?”
“侯爷教训得是,记下了。”
赫连空心下叹息,何为功高震主,这便是了。
即使他一日都未想过“这是他打下的江山”,皇帝仍会因此忌惮。
他是大燕的矛,也是大燕的盾,是剑出惊鸿,是不可调和的死局。
殊不知身前的楚翊蓁同样想到了这个。
他瞧着眼前安宁的灯火,便想到那一日血光漫天,他眼中瞪下血泪声嘶力竭却无能为力,被扣押着不许他抬头,脸滚进泥沙里,几乎看不见刑场之上素衣染血的人。
恨意再次翻涌,一口银牙几近咬碎。这天杀的皇帝老儿,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路过一糖葫芦车,赫连空突地发问:“吃糖葫芦吗?”
楚翊蓁赶忙从滔天恨意中回神:“晚膳尽美,塞不下了,侯爷想吃?”
“不想。”
“多谢侯爷记挂,不胜欣喜。”
赫连空想照着他重活回来的年岁,他这会子比楚翊蓁大了十五岁有余,几乎长成一个他,看他实在如年幼稚子,不免照拂。
楚翊蓁想照着他重活回来的年岁,他这会子还比赫连空大一岁呢!这回一定要将夫君宠惯到天上去,断然不能再教谁负了他伤了他,神挡杀神。
下人们惯会看人下菜碟,拿准了主子淡泊利整的性子,便敢大肆偷懒。楚翊蓁琢磨着等过了门儿定然要狠狠立一立家规,竟敢如此伺候侯爷,先拿那厨房的开刀。
如此一匹威武的大马,又驮着两个俊美的人,行人们不免多看,多看,便把人认出来,认出来,反应过这两人是什么境况,便人人都惊悚了。
很快,“堂堂定远侯竟以权势压人强迫赐婚对象未出阁便贴身伺候”与“堂堂翰林院学士之子竟如此浪荡在长街上放浪形骸”便在民众间传开了。
两人继续优哉游哉,听着窃窃私语声。
没一会儿,演变成了“你们不知道吧,定远侯府有十几房通房”与“楚公子也是其中之一,这赐婚本就是掩人耳目,二人早就暗通款曲是一对旧人了”。
楚翊蓁低下头去,身体抖动。
赫连空:“生气了?”
楚翊蓁:“我想起高兴的事情。咳不是,穿越了。”
重来。
赫连空垂眼,只能瞧见身前人低下头时露出的一截颈子:“生气了?”
楚翊蓁连忙摇头,又骄傲地抬起脸来,露出得意的笑,生怕旁人不看他,低声道:“我前世今生都绝无可能生侯爷的气。我便是为了侯爷而来的,不论是府里府外,我只听侯爷的话。”
定远侯不答,倒也觉着这话体己。上一世楚翊蓁并未如此外露地表达,只是默默付出,用行动佐证,他都看在眼里,并未忽视。
“如此说来,无非是侯爷昏庸无度,是个胸无沟壑、目中无人的浪子;我也是书香门第中将养出来的背信竖子,不守规矩,你我二人皆是烂泥般的京畿世家的废物。”
这用意他都读懂,赫连空不免高看他一眼,更为满意。
“也生气。”楚翊蓁愤愤地抓住了马缰,手挨住了赫连空的手,“一想到侯爷玉叶金柯,要在传言中被这群等闲之辈纷纷议论,我便怒从胆边生。”
赫连空不接他这稚子胡言。
余光动,在灯火之外的阴影中,在不远处的暗巷内,瞧见了几道闪动的黑影。
他面色如常平静,只是在挺直腰背气沉丹田之际,周身泛起几分肃杀之气。
楚翊蓁似是感受到了他调整姿态,以为自己挤着他了,也直起了身。
人影再次闪烁,有一人攀上了街边的阁楼。
赫连空迅速看过长街的宽度,他们正走到了渐窄处,摊贩愈发密集,若是在这里动起手来必然引起骚乱,伤及无辜,不如带着人进巷。
“楚公子,”略一思索,怕他一动手楚翊蓁坐不稳栽倒下去,他降下马速,低声开口,“你可否转过身来。”
楚翊蓁不合时宜地喜形于色原地过年,连忙收敛神色,心想着就怕你不让我转过来呢不然我怎么动手,而且转过来的意思是能抱抱了嗷——
他口中说着:“但凭侯爷做主。”
说动便动。
赫连空单手箍住楚翊蓁的腰,抬起他腾空转身,楚翊蓁反手撑住马鞍的立勾,灵巧地配合着他转过身来,在旁观者的惊呼之中,面对他而坐,近乎重叠地抱了上去,为他腾出一块空地。
下一刻,赫连空拂开大氅,大氅下摆翻飞,他握住了腰侧的鞭柄,手臂一震,便把腰封拆落,长鞭自下而上地甩出,发出破空之响。
他另一手勒紧缰绳,赤兔长嘶扬蹄,带着他们飞身而起,跨越过一处小摊,冲进了暗巷。
与此同时,朝后看的楚翊蓁猛地抬眼,看到对街阁楼之上有人拉弓正欲射箭,他一手按住赫连空顺风飞扬的长发保护住别被割到,另一手手腕轻抖,手里剑捏在了掌心。
他夫君耳力目力俱是上佳,若是暗器如此掷出定然会有声响,楚翊蓁在赫连空的鞭子勾住一黑衣人的后心倒钩刺入皮肉的同时,贴近他的耳边,带着哭腔地大声喊出来:“发生什么事了?侯爷我好怕!”
而后手腕左右连甩,两枚手里剑接连飞出,遥遥正中弓箭手的眉心和胸口,瞧着是死了个透,跌下去了。
身后安全了,楚翊蓁放心地把脸埋进了赫连空怀里占便宜,想呵呵我这个日夜苦练的暗器手法就是扎你皇帝老儿也一扎一个准……
赫连空一把软鞭使得出神入化,勾起一人甩出去砸上另一人。鞭身上的倒钩也是血槽,战时会淬毒,这会子接连勾过几人,开了背的,开了喉咙的,打断大臂的,唯一一个被砸的没怎么受伤,被赤兔扬蹄冲撞,踩断了气。
都消停了,赫连空抱住《已经被吓出眼泪埋首在他怀中哭的》楚翊蓁,飞身下马,让他站好。而后蹲下身,在那个被开背的咬药囊前把他下巴卸了下来。
耳后没纹身,不知文在何处。
楚翊蓁垂眼扫过此人的脸,眼中一瞬冰冷,复又抬手捂住眼,继续啜泣。
赫连空翻过这开背虾的身,二指并拢,快速在他身后点穴,封住了他的出血,再起身,转向长街,吹响了口哨。
口哨声嘹亮,在夜色中辽远而去,带着边塞萧肃的风声,带着翻涌着的自由的寒气。
甩掉鞭身上的血,血珠全溅上墙,赫连空在小巷的黑暗中看向啜泣的赐婚对象,琢磨片刻。
吓哭了是用哄的吗?怎么哄。不会。哭着吧先。
下一刻,怎么可能要他哄的楚翊蓁就把手放下了,脸上还挂着泪,却仰起脸来冲他笑,眼睛那叫一个明亮:“百闻不如一见,如今当真见到了定远侯出手,我应当是这世上最幸运之人。”
哦他好了。赫连空松了口气:“何出此言?”
楚翊蓁被他大显神通弄得有些飘飘然,一时间真情实感地翘起尾巴:“旁人只能听闻一二,遥遥相看,就算崇敬也远在阶外。而侯爷是我的夫君……”
说秃噜了!这时候想起自己未过门儿了,怎能直接把夫君二字宣之于口!
赫连空没什么反应。本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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