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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34章

小说:

邺下高台

作者:

钤钥

分类:

古典言情

“小娘子算找对地儿了,咱这方子是祖传的,最是活络止痛,胡人兵爷都只认咱家的货。”

掌柜在陶钵里磨着药粉,絮絮叨叨地和甘露搭话,

“听说……”他瞥眼门外,压低声音,“听说大王的病撑不了多久了……唉,这晋阳,怕是要变天喽。”

甘露没有接话,待其将药粉兑入,拿起那罐药油揣入怀中,将几枚铜钱放在柜台上,离了药肆。

北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她缩缩脖子,将手拢在袖中,快步拐进街角一家胭脂铺子。

没多打量,只向伙计说了要求,取了一瓷盒面脂,并一小罐蜂蜡唇脂。付过钱,将两样小物件收入裲裆内袋,掀帘而出,汇入义井大街的人流。

积雪被车马行人压实,街面上人等混杂。孩童吸溜着鼻涕,在结冰的水沟边追逐嬉闹。乞丐将破布、麻絮裹在身上,蜷缩在大户檐下。

窄面黄须的鲜卑人,戴风帽,穿左衽袴褶,外罩厚实裘皮,操着粗犷的鲜卑语。而穿右衽宽袍大褂的汉人,则多缩着脖子行色匆匆,眉宇间凝着谨慎。

路边不少架着大锅的食摊,滚沸骨汤蒸汽腾腾,几个路人正蹲在摊边,呼噜呼噜吃着“汤饼”。城墙根空地上,技艺人在耍弄“火流星”,引得围观的六镇军汉们爆发出阵阵叫好。

走过仓城,巨大的夯土城墙巍然耸在眼前,向守门兵士出示过符信,行进霸府。

霸府并非单一建筑,是以高欢居所晋阳宫为中心,辐射开去的庞大建筑群。

放眼望去,黑瓦白墙,斗拱粗壮,守卫皆是着轻甲、佩弯刀的鲜卑部曲,他们持戟而立,脸冻得通红,呵出的白气在眉睫上结着层细密白霜。

一部人马从她身边掠过,为首的身着朱紫官袍,在亲兵簇拥下驰往晋阳宫。

甘露拐入一悬着“陈”字灯笼的别居。

檐下挂满一尺来长的冰溜子,几只褐马鸡在前院踱步,尾羽高翘,褐羽红眼,显得格外神气。

喂食的是郎君在晋阳的鲜卑仆人,见她回来了,用不利索的汉话笑说道:“娘子回来了。瞧这小禽,模样多俊,性子却和我们鲜卑人似得,烈得很,斗起来啊,不死不休!”

甘露寒暄两句,闪进后院,推开西厢房的直棂门。

为了御寒,屋子里窗户用白麻纸糊得严严实实,故而大白天也点着灯,她走到墙角,用火箸拨了拨炭盆,走到靠窗的漆木书案,将上头的文房石砚、松烟墨、毛笔收好,看那卷摊开的《水经注》墨迹犹新,便没动。

绕过山水绢面屏风,正对上墙上挂着的巨幅舆图,那舆图上,长社被朱砂醒目圈出,注着个极小的“王”字;从寿春到彭城的两淮区域,被极淡圈了一圈;汉东、益州、襄阳被黑墨勾勒。

陈扶一身深红重绉绫交领襦裙,黑纱绲边的袖里,露出一截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虚指在那南朝国都建康处。

这一月来,凡高澄出晋阳宫去巡营,她多半便会像现在这样,沉浸在这舆图中。

“药油买到了?”

“买到了。”甘露应着,从怀中取出那罐用油纸封好的药油,放在一旁案几上。

又从裲裆内袋中取出那两个小瓷盒,“还给仙主买了面脂和口脂。晋阳天寒风燥,这面脂里加了白芷、川芎,能活血通络,防风防冻。口脂是用蜂蜡调了紫草和朱砂,又不失颜色,也比单用脂膏更润泽些。”

“你留着自用吧。”陈扶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甘露脸上,“看你唇角已有些皴了,别总不自觉去舔,越舔越皴。”

不等甘露和她相让,那清冷目光已淡淡移开,转而问道:“大王如何?”

“奴婢……奴婢也只能用药油替大王推经舒络,稍稍减缓些痛苦罢了,并不能治病。大王多数时候昏昏沉沉的,时常喃喃自语,昨儿……昨儿还念叨了太原王尔朱荣。疼得厉害时,便叫‘天’,喊‘家家’……听着,让人心里难受。”

陈扶垂眸轻叹一声,“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言毕,目光沉沉地看向甘露,“你既懂医理,自然知晓女子何时伺候,更易有孕吧?”

陈扶的语气很轻,落在甘露耳中却如惊雷。

自涉县官驿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之后,她与大将军之间,便似有了一条无形丝线,牵扯不清。来晋阳的这一月时日,那隐秘的纠缠更是未曾断绝。

涉县那晚,仙主虽没问及,她还是鼓足勇气,以大将军车马劳顿、需疏通筋骨为由作了解释,当时仙主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未置一词。她那时还心存侥幸,以为能瞒天过海,将那不堪关系隐在暗处。

一股混杂着羞愧、惶恐与被看穿后无地自容的热流,冲上她脸颊,烧得她滚烫。她下意识垂下头,不敢再看陈扶,“奴婢……对不起仙主……”

除了这苍白无力的告罪,她不知还能说什么。

仙主早在马车上,便为她剖析得明明白白,她却辜负了仙主……

“说到底,选择终究是个人之事。若利弊得失,欢愉苦楚都已明了,仍觉无法抗拒,”陈扶的声音里听不出责备,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那便是命里该有此一劫。既躲不过,便就奔着最好之结果努力吧。”

甘露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她。

“此行仓促,高澄未带姬妾。如今高王病重,六镇将领的眼睛盯着,霸府内的女婢,他不能沾染。便是出去偷欢,晋阳多是性情豪放的鲜卑女子,他向来偏爱娇美纤柔之女,一时半刻,也难寻到称心如意之人。”

陈扶说着,近前拿起甘露手里那盒口脂,用指尖蘸了,将那嫣红膏体涂在她唇上。

“故而这段非常时期,你或可独占雨露,若不趁此时机怀上身孕,待高王一死,他没了顾忌,必会寻新人。”

“虽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然情之一物,生于心而乱于智,带来的常是混乱,而非建树。你既已伴于贵人左右,纵情之余,当思磐石之利,方是立身之根本。”

甘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仙主……!”

陈元康与甘露一前一后,从高欢那药气弥漫、光线昏沉的寝殿中退了出来。

殿外寒气扑面,却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两人沉默地沿着廊庑行走,廊下往来之人,无论是鲜卑勋贵还是相府属官,皆面色凝重,压抑焦灼。

二人行至一僻静殿阁前,见刘桃枝肃立门外,便知世子已从西城巡营归来。

陈元康温言道:“桃枝,烦请通传。”

刘桃枝略一点头,推门而入,片刻后复出,“世子请右丞进去。”

殿内为抵御酷寒,窗棂皆遮厚帘,只余高悬的气窗透进些许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郁茶汤苦味。数座高大的连枝铜灯跳动着烛火,墙上悬着弓剑等兵器,森然肃杀。

甘露一进门,目光即被室内那道身影牢牢摄去,再移不开分毫。

高澄一身鲜卑样式的左衽绯色袍服,腰间紧束革带,脚踏及膝皮质长靴,这身迥异于邺城宽袍博带的利落装扮,将他骨子里那份属于北地的悍烈释放了出来,更衬得他肩宽腿长,眉目锐气通身威势。

都看了一月了,再看到,心口仍像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酸又胀。

陈元康也在盯看世子。

除了多了两抹淡青外,气定神闲,甚至噙着丝笑意,但他知道,世子只怕已绷到了极致,只是凭着一股强悍心气在强行支撑,不愿在人前显露分毫疲态。

堆满竹简、木牍与文书的大案案头,摆放的是外兵曹与骑兵曹印信,大魏军国政务尽归晋阳霸府,如今这千钧重担,全压在了这位年轻世子肩上。

“世子,西城大营如何?”

高澄扫眼问话的陈元康,抓过案上茶盏,呷了一大口,“士气尚可,诸将……也算恭顺,尚能掌控。”

“如今局势,稳住那帮将领,便是稳住了根本。”

高澄“嗯”了声,放下茶盏,从文书中抽出一封加急密信,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个。”

陈元康双手接过,展开细看,神色逐渐凝重。

这是司马子如送来的密信,算是那狡猾的老狐狸向新主递交的投名状。信中详述,昔日侯景曾私下对司马子如言道:“王在,吾不敢有异;王无,吾不能与鲜卑小儿共事!” 当时司马子如闻言大惊,忙掩其口,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侯景桀骜,其心已彰。世子是否……趁大王尚在,以议事为名,召其返回晋阳?借大王余威,或可软禁,或可徐徐图之。”

高澄目光投向墙上悬着的利剑,笑意敛去,眼底深处掠起一片冰冷杀意。

“召回来,就不是徐徐图之了。”

说罢,扫向门边那抹纤柔身影,“大王今日如何?”

一道目光忽沉沉压来,甘露心一紧,想好的回话在舌尖打了结,出口声音发涩,字句都粘连在一处,“奴婢……禀世子,大王今……进了一次药,揉按过肺经后,似咳得……咳得好些……”

陈元康在旁听得蹙眉,甘露是他看着长大的家生婢女,性子虽怯弱,但办事也算稳妥,口齿也清晰,怎变得这般结结巴巴……

他想起晨时同来的路上,柔然使臣秃突佳厉声呵斥了她两句,想来这丫头是受了惊吓,还未缓过神来。

略一沉吟,以家主身份提点道:“眼下大王病体沉疴,依柔然旧俗,一旦大王陵崩,那蠕蠕公主殿下是要改嫁世子的。秃突佳此来,实为监督两国通好。他见你常在世子殿内行走,便视你为碍眼之人,你言行需更加谨慎,莫要徒惹是非。”

甘露眼神飘忽,声音低不可闻:“奴婢……知道了……”

陈元康见她如此,又缓声宽慰,“……然也不必过于往心里去。那秃突佳非单对你如此,前月阿扶在廊下不过走得慢了些,挡了他的路,也被他斥了句‘不长眼’。”

高澄转青玉小戒的手指一顿,掀起眼帘,“稚驹性子虽静,却非忍气吞声之人。她如何回的?”

“臣也始料未及。”陈元康又是无奈又是自豪地一笑,“那孩子不知何时竟学了柔然语,当下便停步,转身,对那秃突佳笑说道:‘鹰飞于天,目不视下,贵人雄鹰之怀,何以在意脚下?’”

“那秃突佳当即一愣,盯着阿扶看了半晌,哼了一声,甩袖走了,之后再遇见阿扶,也不再寻衅了。”

高澄唇角无声弯了弯,端起茶盏,将最后那点冷茶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那声快意叹喂也一并咽了回去。

“说到稚驹,烦请长猷去知会她一声,半时辰后,令她来寻我。”

世子于军国大事如此倚重自家女儿,一刻也离不得,是陈元康最乐见的,他躬身应道:“臣这便去知会阿扶。”

脚步声渐远,那双凤目眼底,应对臣属的肃然悄然褪去,灼灼看向甘露,直看得她颊上飞红,连耳根都透出胭脂色,他才不紧不慢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紧韧小臂微抬,甘露呼吸一屏,却只是越过她臂侧,向黄铜门栓而去。

指节微屈,轻轻一勾。

‘咔’的一声轻响,门栓入扣。

“被那柔然人说了两句?”

甘露咬着唇,那委屈原本早已咽进肚里,被他一问,反化作水汽蒙上了眼,“……奴虽听不懂蛮语,可那位贵人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

他斜睨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眼尾那抹红,倒比口脂还艳三分。

“柔然人,塞北风沙里喝狼奶长大的,懂什么怜香惜玉。他的话,你只当是犬吠,听过便忘了。”

高澄解下腰间金线绣包,塞进她掌心,“女儿家的眼泪,比赤金还珍贵,岂能为个蛮子轻流?”

甘露捏着荷包里沉甸甸的金鋺,睫羽轻颤,“谢殿下厚赏……奴不委屈……只是怕给殿下添乱……”

高澄从喉间滚出一声低笑,“你一小婢女,能给我添什么乱?”话音未落,又从袖中取出一锦囊,倒出两颗莹莹生辉的耳珰。

“明月珠,整个大魏也找不出十对。”塞进她衣襟,大力揉捏一把,“先别戴,待回了邺城,给你置处清净院落,再戴与我瞧。要懂事,明白么?”

“奴知……”

话未及说完,已被扳过身子抵在了门板上,炽热胸膛贴上来,灼灼气息喷在颈间,

“只要你乖,好好伺候,本世子能给你的,远不止这些。”

“骄兵悍将,虎豹豺狼,晋阳人人都想趁高氏之危撕块肉下来,”揽住腰肢一提,咬着她耳珠低语,“好奴儿,唯有你……才能喂饱我……”

带扣清响。

“唔!”她反手攥住他衣袖,声音碎得不成调,“那奴……便多喂世子几次可好……”

男人喑笑一顶,“我也没少喂你……”

……

刘桃枝推开门。

殿内还残留着些许未散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混杂在苦茶与墨香之间。

陈扶神色如常走到书案前,微微躬身,“大将军。”

高澄从文书后抬起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唇角微勾,伸手将她轻轻拉到身侧坐下。

待两人肩臂相触,高澄将绢帛在案上铺开,用镇纸压住两端,点点末尾该用印的位置,沉声道:“侯景在河南拥兵自重,我欲仿大王笔迹语态,修书召他来晋阳。”他侧头看她,“我的小王猛,以为如何?”

陈扶抬眼瞥过绢笺,淡然道,“笔迹语态如何,并不打紧。”

高澄心下一疑,侯景麾下铁骑三万,若生疑心,河南之地即刻易主,如何能不打紧?

“无论大将军仿写的笔迹如何精妙,语气如何逼真,”陈扶语气斩钉截铁,“侯景,必反。”

高欢与侯景通信,会在信后点个墨点为暗号。历史上高澄只仿了笔迹,漏了这点,侯景见不到墨痕,自然知晓是高澄动了杀意,以伪书诱他入晋阳,遂据河南之地反了。

但她不打算提醒高澄暗号之事,因为侯景之乱,最终乱的是南梁,东魏反而坐收渔利,尽得两淮沃土。

她要做的不是阻止侯景反叛,而是稳住高澄心绪,助其在乱局中攫取最大胜势。

高澄目光倏地一凝,他的稚驹眼光毒辣,看人断事从无错漏,她竟如此断言,难道那侯景当真必反无疑?

侯景若反,河南兵祸牵连甚广,刚承大业,如何稳住局面?他背负着高氏基业和殷殷之望,这份压力,本就非常人所能承受,眼下又添一重,眉头不觉深深锁起。

陈扶冲他莞尔一笑,“稚驹在此,要先恭喜大将军了。”

“?”

“危机,危机,‘危’者,机遇也。危险之中,往往蕴藏着莫大机遇。大将军的机遇,想来就在那侯景身上。”

四目相对,她眼中的笃定也映在了他眸中。

“侯景此人,一生只认大王一人,视天下英雄如无物。若能借此机会,将他逐出大魏,不论其投西,还是投梁,皆是好事。”

“若投西贼,侯景不甘屈居人下,必会和宇文泰两虎相争;若投南梁,萧氏偏安一隅,国力本就虚浮,收留侯景,无异于引狼入室。”

“如今天下三分,魏、梁、西贼国力相差不大,敌国若不生变,想要攫取其一寸土地,都难如登天。”

“大将军要思量的,不应是如何去拴住、或杀死一头脱缰猛虎,而是如何‘祸水东引’,借猛虎之凶性搅乱棋局,并伺机‘趁火打劫’,收取全功。”

“祸水东引……趁火打劫……”他低声重复着,眸光陡然锐烁。

陈扶凑近他耳侧,肃穆道:“天下神器,圣人大宝,非符命所属,大功济世,不可妄居。”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道,“自古开基立业,未有无功而能安登大宝、稳坐帝位者。”

是呀,他承继父位,朝中虽有威望,却少了开疆拓土的赫赫战功,那侯景,说不定真就是他立威天下的最好机会。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深深凝在她身上。

这身深红绫襦裙着实好看,领缘貂毛衬得她越发瓷白,越看越觉可亲。自她六岁来到他身边,这些年来,每逢紧要关头,总是这个面庞稚嫩的人儿,用最清醒的头脑为他剖析局势,用最坚定的话语为他稳住心神。

“稚驹于吾,当真如虎添翼。”

他拉起她放在膝上的手,她亦回握住他,“大将军雄才大略,远超萧衍之流,便是没有稚驹,一样功成。”

烛影摇曳,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墙上,恍若一体。

一鲜卑苍奴入内禀报,大王要见陈女史,高澄与她交换一个眼神,二人起身同往。

一入寝殿,浓重药味扑面而来,混杂着炭盆的燥热、铺地花椒的辛烈,还有一种属于病人的衰朽气息。

病榻上的高欢,这位曾威震天下的枭雄,如今已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他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浑浊,枯槁的手无力地搭在锦被上。

榻边坐着位妇人,年过五旬,罩一件素色裘皮,头发挽成紧实的髻,仅插一羊脂玉簪,不见多余饰物,是娄妃。她见两人进来,目光在陈扶身上一过,颔首一笑。

陈扶依礼下拜,于榻前三尺外垂眸静立,病榻上的高欢喉间滚了滚,费力抬手,“好……孩子……近……近前来。”每一个字都似从肺腑深处挤出来,伴着急促喘息。

高澄揽着陈扶近前,将她的手引到高欢掌中,三只手交叠在一起。

“自阿惠……奉召驰赴晋阳,吾……吾病笃,唯恐他一步行差……便基业动摇,”高欢喘了两口气,看向高澄,“然他……侍疾中理政……无一不妥……昨夜他侍疾时提及……才知是你……”

娄妃抹把眼泪,拍拍怀中人,“我来说吧,”目光落向陈扶,“好孩子,听阿六敦说,他每探视大王后,阿惠皆亲送其至宫门。还对他言:‘晋阳城的安危,便托付于公了。宫中卫戍、父王静养,皆需公坐镇。’”

她继续细数,“阿惠还听了你的谏言,去问策慕容绍宗‘将军若围玉璧,该当如何破之?想听听将军的见解,以备他日咨询。’韩轨刚直,阿惠被顶撞,反赞其勇武,拍其背曰:‘韩将军真乃国之熊虎!’彭乐那边,他厚加赏赐,却悄悄给彭乐配了自己的心腹做副将,使其勇有用武之地,却无作乱之机。”

“后方粮草转运等务,他全托付给了潘乐,文书往来从不过问,示以信任。最难得是,前几日深夜,他摒去所有随从,独自一人携了两坛好酒去厍狄干帐中。不称官职,而呼‘姑父’,斟酒敬之,而后泪下,‘王若有不讳,侄儿年少,唯有姑父可为我依靠。’其人性烈忠直,见以家族亲情相托,捶胸顿足,立誓效死。”

娄妃伸手轻抚陈扶脸颊,“好孩子,阿惠此儿,自幼聪明晓事却不受训,吾常恐其有祸,亏有你在旁劝着啊。”

陈扶微微垂首,“世子性聪警,多筹策,内资明德,本就会如此行事,稚驹不敢居此功。”

榻上的高欢忽咳了起来,紧紧攥着锦被,咳得身子都蜷了起来。娄妃连拍他的背,好半天才缓过气。高欢望回陈扶,手指突然收紧,眼中泛起泪光,“孩子……吾对你阿母不起……”

“大王不必介怀,阿母而今反比从前自在。很多事往远了去看,才看得出好坏。”

高欢怔怔望着她,喉间发出模糊的呜咽声,另一只枯槁的手在空中虚虚抓了两下,嘴里反复喃喃:“吾有过……有过呐……对国……对家……”说着,头便无力地歪向一侧,呼吸越发急促,那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全无半分横刀立马的枭雄气魄,只剩脆弱。

陈扶见他这般英雄迟暮模样,心中不由一酸,俯身凑近些,声音放柔,“大王勿做此想。强如秦国,也曾屡败于晋、楚,被锁于崤山函谷之内,才有一代代秦王知耻而后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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