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雪记得的下一件事,是她被牢牢按在悬崖边,几名修士拼了力才将她拉住,口中直道:“疯了,真是疯了。”
“没想到这些魔教,师徒苟且,竟还有几分真心。”
而她只是伏跪在地,半边脸上都是尘土,与溅在颊边的血混在一起,又被泪水冲成道道泥泞,一头一脸的狼狈。
在幻境中,那一日她在教坊司前找到了他,着急忙慌地将人抱回来上药。因为知道这人爱耍性子,特意让婢女先送了蜜饯来,堵他的嘴。
她眯着眼,笑着问他,是喜欢金橘,还是海棠果。
他像是被逗得不好意思,又像是有些微恼了,只不肯答。于是她顺手拈了一枚紫苏梅子,塞进他的口中。
他双唇软软的,在她指尖一抿,一直痒到心里。
她暗自记到如今。
他说,梅子太酸了。
那当日在幻境里,为什么不告诉她?怎么今日又知道开口了?
视线一片模糊,将崖下的云雾晕得白茫茫,好刺眼,让她错觉,在雾气的缝隙里,还能寻到他一片衣角。
眼前走马灯一样,全是他的影子。
他在厨房里挨那纸新郎欺负,傻呆呆地被烫得两手通红,她一边拉着他浸凉水,一边又急又气,问他怎么不知道躲,他只低声道:“炖了快两个时辰了。”
后土化身的侯姑姑,对她动家法,他硬闯进来扑在她身上,明明连一下也捱不住,虚脱地倒在她怀里,唇边全是血,还要说:“这不是师尊该做的吗?”
由着她替他上药,脸红得那么厉害,却偏要把她当初问过的话,再还给她:“你想是我的什么人啊?”
还有夜半的祠堂里,倾身贴近她怀抱的样子,被她亲得浑身发软,连脖颈底下都泛起红的样子,黑暗中腰间细细地发着抖,在她耳边沙哑了嗓音的样子……
她只顾将人揉进怀里,一晌贪欢。
却从没看明白过,他睫毛后面藏着的泪光。
最可恨的还是,她初将他抱回府中时,他抱着膝缩在床头,安静又生分,看了她好几眼,才道:“方才不及谢过姑娘搭救。只是,你为何一路都叫我师尊?”
她就一直被他骗到如今。
黎江雪紧紧地咬着下唇,任凭血腥气蔓延。
不,最可恨的是她。
明明一直都知道,他最喜欢骗人,为什么还偏偏信了他。
不是这样的她应该猜到的。
那一天抱着他从教坊司回来的路上她一面还生着他气气他从来不肯说实话诓骗着她来浮生山取后土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就猝然迎来了试炼她还得时刻担心着他满大街地找他。
另一面又觉得这人没了灵力身子既弱性子也软倒是比以往还要可爱些终于没力气和她对着干还知道喊疼勾人。
一时玩笑她就说:“你要还是幻境外面那副样子我都不想理你了。”
没想到他当了真。
看吧她在试炼中把他当作幻象
黎江雪咧着嘴角喉咙里声音嘶哑模糊连自己都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
身边按住她的修士就回头道:“怕不是失心疯了。长老您看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却只见一道金光起两人毫无防备被一剑横劈颈间鲜血四溅气息断绝。
四周人群哄然散开爆发出惊呼。
而黎江雪片刻不停双眼冰冷蕻.火尧.韖直直迎向那几乎断了一臂的修士。方才想要趁机杀她却错伤了她师尊之人。
水色灵流如游龙盘上手中长剑剑身似感知主人愤怒一声嗡鸣光华大盛。因灵力激荡震得她周身衣袍猎猎发丝无风而动。
下一刻月升剑脱手而出当胸将那修士穿透。
那人的双眼一瞬间瞪得极大血丝暴突仿佛极难以置信。随后身躯凭空瓦解血肉化作飞沫散落一地。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黎江雪将剑收回转眼又要出手。
却有一道灵流笔直打在她胸口她全身一震猛地吐出一口血被周围人七手八脚硬是押着跪在地上。
身上一道道伤口鲜明入骨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将她一件衣衫染得不辨颜色。
是方才明鸳用来禁锢她的灵力金线。
被她硬生生挣断了。
一片衣摆出现在她视野里明鸳飞快点了她几处穴道止血抬起她的下巴意外似的挑了挑眉。
“没看出来你比我想的本事大些。”
黎江雪脸色冰冷眼神却如死灰。
面前的人探身向崖下瞥了一眼轻描淡写“行了我承认他这个师尊做得是比我招人喜欢些。只是实在不怎么聪明没的辱没了我的名头。”
“你敢再说他半句!”
“瞧瞧,给这张小脸气得。”对方拍了拍她的脸,“清醒些,你师尊愿意用命换你,可不是为了让你****躁躁,自己再寻死路。我虽能容你,等到了神庙,少司命和那些神官们,却没有这样好的脾气。”
“我不稀罕。”
“你的命就这样贱?”
“你们杀了我师尊。”
“你还想与我决一死战吗?”
“死之前,我能杀几个,算几个。”
“够了!”明鸳忽地怒喝,劈手一掌,打在她的脸上。
没用灵力,只是结结实实的一个耳光。
黎江雪看着她怒目圆睁,青筋凸起,“那也是我的徒弟!我还没有问你,他的灵核为何会如此脆弱?我浮生门,可从未收过废人!”
她陡然怔住,哑口无言。
明鸳剜了她一眼,扬了扬下巴,示意手下将她架起来带走。
有人恨声道:“长老,就这么算了?刚才死的那几位同僚……”
“死就死罢了!”对面怒道,“自己修行不精,让一个丫头片子得了手,还有什么可叫屈的?”
她伸手一指,“这是少司命亲口要的人,你们待如何?随意处置了她,你们有几个脑袋?”
于是那些人不敢再出声,只上前钳住黎江雪的胳膊,强行将她拖起来带走。
黎江雪本是万念俱灰,任凭摆布,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是被架走前,偶然回头,见明鸳竟站在崖边向下望,似乎有片刻出神。
脸上那一掌,仍火辣辣的,她心里蓦地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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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这一刻,对方想的究竟是什么?
是遗憾此行未能圆满,不能将两人一同抓获归案,还是果真有那么一个瞬间,也会想起,他曾经也在她座下,乖巧地唤过一声师尊?
却听对方忽地出声:“等等。”
她与押送她的修士,都未解其意,就见明鸳大步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脸,上下打量了一番,猛一伸手。
竟是从她颈间,扯出一样东西来。
是那枚鹿角形的金坠子。
那还是初次下山前,云别尘亲手替她戴上的,当时他说,这只是一件能助她提升修为的法器。她便欢欢喜喜地戴着,每每遇敌时,还要习惯性地握一握,总以为能替自己增加底气似的。
后来方知,他也没说实话。
此刻望着那枚坠子,她不由短暂失神。现在想来,这好像是她师
尊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了。
“你想要这个?”她半抬眼皮冷漠地问。
明鸳极嫌弃地看她一眼“这种东西我会稀罕?也只有我那个蠢材徒儿肯千辛万苦地弄了来就为了替你瞒天过海。”
她将坠子拈在指尖看了看笑容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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