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宁市长宁刑侦支队办公楼。
“已经基本问情当日情况,在现场发现的凶器、分/尸工具上的指纹与嫌疑人指纹吻合,口供和我们掌握的目击者证词、监控录像一致,余大队他们的推断是对的,洪二发是酒后与岳小伟发生口角,争执时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想要吓唬吓唬对方,没想到失手捅死了岳小伟……”
宋柏换了身衣服,大步流星进入办公室。身后仲夏刚刚拿到讯问笔录,递上前来,简单说明目前掌握的情况。
江桢跟在宋柏身边,听到这里“嗯?”了一声。他穿着从医院借来的黑短袖黑裤子,头发刚刚洗过,吹得半干,微微打卷。一身常服让他看起来像个来公安局找人的学生。
宋柏问:“怎么了?”
“岳小伟的死因是外伤性心脏破裂,之后出现的心包填塞令他心脏骤停,当场死亡。这失手也太巧了,和削苹果时因为船颠簸不小心摔倒扎破心脏的那个故事一样,像死神来了。”
仲夏迟疑了一下,说:“去年除夕的时候,有个人喝酒喝多了,在饭桌上摔杯子,被杯子碎片割了手。一开始大家都没在意,后来血越流越多才送到医院,可惜人已经不行了——杯子碎片正好割破了他的腕动脉。从现场的空酒瓶看,洪二发和岳小伟喝了不少酒,会发生这种情况,也有可能。”
江桢翻出案发现场的照片。寿衣店内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各种纸扎散落一地。当时岳小伟的尸体就横陈在这些纸扎之上,致命伤并没有令他出血太多,是之后洪二发近乎疯狂的分/尸行为让寿衣店变得一片狼籍,地上全是他踩出的血脚印,纸扎之间甚至还有带皮的碎肉。
江桢问:“洪二发在讯问室表现怎么样?”
仲夏说:“很配合,一提起岳小伟就哭,说自己真的没想杀人,是酒后吹牛,不知怎么就吵了起来,他只是顺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没想到岳小伟和他抢了起来,争抢过程中不小心把人捅死了。”
江桢说:“我看了漕桥派/出所对洪二发熟人的走访询问笔录,大家普遍反应洪二发这个人木讷老实,甚至有点呆,完全不像有胆子杀人的人。结合他配合警察讯问来看,确实可能只是一场意外,可问题是他还做了两件让人想不通的事情……”
宋柏适时插话:“拘捕袭警、分/尸。”
他压着眉,提到袭警两字时面色不善,声音冷硬:“过失致人死亡,轻判是三年以下,故意杀人则另当别论。如果他真是失手,发现岳小伟死亡之后报警自首,配合调查,刑期不会比分/尸、拘捕更长,他何必弄得那么复杂?就算洪二发作为社会底层人员不懂法,从行为逻辑上看,一个老实人失手杀人,过后即使想要处理尸体脱罪,也绝对不会采用分/尸这么极端的手段,把场面弄得那么血腥。案发现场的样子不像分/尸失败,倒像是故意损毁尸体。拘捕跳桥、用刀砍伤江桢,这都说明他是一个狠辣的亡命之徒。”
“事后配合良好并不能说明什么。分/尸的主观恶性极高,单是这一条就可以以故意杀人起诉他了。无论如何,洪二发杀害岳小伟并分/尸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下午和我提人指认现场,怎么判他是检察院的事。”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发出嗡鸣,他点亮屏幕看了看来电显示,冷厉的神色消退大半,按下接听键时的表情竟然有点紧张。
他“喂”了一声,随后钻进他的支队长办公室,关上了门。
电话那头不知是何方神圣,即使中间隔了一道门,站在外面,还是能够听到那头狂风暴雨,是个女人。
仲夏趴在玻璃门门口,向内望去,八卦之魂熊熊燃烧:“那是谁啊?谁敢这么大声对宋队说话?”
江桢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凑上前去,轻轻把门拉开一个小缝,对仲夏招了招手。两人一上一下,紧紧贴在门口,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只消片刻,仲夏的表情便凝重了起来:“来者不善啊。”
“嗯。”江桢深以为然,重重点头,显然也很少见到宋柏如此吃瘪,“他都只挨骂不出声。”
借着那条小缝,只看见宋柏在窗前走来走去,手上似是局促,一会儿拉开百叶窗帘,一会儿又把窗帘合上。他时而“我知道”“不是你说的那样”,时而“嗯嗯”“你放心”,俨然一副服服帖帖的样子。
嗯嗯?
这世界上还有人能让宋柏如此温柔地回复“嗯嗯”?!
“不会是宋队他……爱人吧?”仲夏心里嘀咕,难道作风凌厉的支队长其实是个妻管严?
谁知道江桢立刻:“不会。”
半晌,又在女警员狐疑的目光中解释道:“作为宋柏发小,他结没结婚我还是知道的。”
“那也说不准,你不是一直在外地吗?万一他们没结婚呢,万一是地下恋情呢?”仲夏脑补到。
“他给你们留下的印象是会搞地下恋情那种人吗?”江桢有点惊讶,“以我对宋柏的了解,他是喜欢什么就恨不得捧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的那种人。”
不仅是恋爱。宋柏对任何人和事的偏心都堂堂正正,明目张胆。
江桢小时候在宋柏身边长大,最知道他这脾性。
宋家两个孩子,宋柏下面有个妹妹宋杳。宋柏是哥哥,严格良好的家庭教育让他时刻恪守保护他人的准则,对待小一些的宋杳和江桢,他的体贴和无微不至甚至到了霸道的程度。
从小学到中学,每一个放学回家时恰好在江桢身边的同学,都知道他有个哥哥叫宋柏。因为宋柏会不厌其烦地自我介绍,警告他们不许欺负江桢。
宋柏听着电话的侧影在江桢的视线中晃动,恍惚回到很多年之前。
年轻一些的宋柏在幽暗的中学走廊中扬起眉梢,用干净的卫衣袖子擦去他脸上手上的血污,那双总是温暖的、对少年的江桢而言稍大的手,替他整理凌乱的衣领,而后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走进老师的办公室。
看着四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高年级学生,面对怒气冲冲的四个家长,气势汹汹的老师和级长甚至校长,刚过十八岁,不过才走出中学半年的宋柏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身手不错。”
江桢才经过混乱的斗殴,脑袋仍是一片空白。宋柏俯身,搂住他的肩膀,被微高的体温蒸出的肥皂味撞入江桢的鼻腔。
宋柏说:“身手那么好,为什么还任他们欺负你一年多?”
说完宋柏又掏出钱包,里面竟然是百元的现金钞票,当着一群大人的面,宋柏把钱分成四份,拿给四个欺负人的大孩子。
没有人接,宋柏问:“拿着啊,你们欺负江桢,撕他的东西,踩他的衣服,打他,不是为了找他要钱?”
然后宋柏把江桢往身后一拽:“很显然这是校园霸凌,我已经报警了。这几个小孩儿已经过14岁了吧?很好,那警察也可以立案了。你们以为警察会和稀泥?检察院的未成年人检察工作室刚刚成立,正愁没有典型可抓,现在社会上严打这个,你们上网就应该知道。”
那之后对方说了什么,事情是如何解决的,他们四个是怎么一个一个过来,在宋柏的注视下道歉的,江桢都不太记得了。
他只记得当那些人的怒火和秽语倾泻过来,宋柏一直把他护在身后,他的脸贴着宋柏的背,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不可撼动之物。
想到这里,他嘴角噙出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仲夏偏过头,看他眼睛发直表情诡异,不由得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哎。”
江桢没反应。
“哎!”仲夏急了,然而还没等她开口提醒,宋柏已经走到门前,哗一拉门——
两个挂在门把手上的人直接被拉得一个趔趄,都掉进了支队长办公室里。
江桢肩上有伤,被这么冷不丁扯了一把,疼得哎呦一声。
宋柏对着他俩,面无表情:“偷听?”
仲夏忙扶起江桢,嘿嘿摸了两下鼻子,强行挽尊道:“我们这不是关心您嘛……这人听起来好大的派头,是……谁啊?”
江桢也投去好奇的目光。
在这俩人好奇宝宝般的注视下,宋柏握着手机,上前扶住江桢的手臂,把他带到自己的支队长办公室里,往那张看起来就比其他椅子舒适百倍的办公椅里一按。
江桢:“?”
宋柏抬手摁了摁眉心:“我妈说——”
宋柏,你真的很让人民群众失望。人民把弟弟托付到你手里,你呢?你把你弟弟踹进长宁河!!!我正在家里炖鸡汤,如果小桢今晚没回来吃饭,这两天休息不好被你搞得伤口恶化,这周末你回家的时候,我就解下腰间的皮带,大吼一声,然后操起皮带一记把你抽翻在地,如陀螺般旋转!!!
“让您这个伤号不要和我们这些老粗吃垃圾食品,按时睡觉,补充营养,她已经让宋杳给您点了外卖,马上就到,我下去给您拿,您先坐。”
宋柏面无表情地自动省略了中间那些没营养的对话和他自己无力而苍白的解释。
也不怪郑曼冬女士——宋柏那比他自己还要雷厉风行一千倍的慈母,如此关注江桢的健康问题。
江桢不是他师父江起山的亲生儿子。
江起山和纪慧竹夫妻年轻时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后来求子不顺,四十多岁才领养了江桢。
江桢当时六岁多,在外省福/利院。据说是家里横遭变故,成了孤儿。不知具体是什么变故,但一定给当时还小的江桢留下了心理阴影,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他的身体健康。他被江起山接回家的时候瘦得像豆芽菜,同龄的宋杳都比他高半个头。
他多病、听话,怯弱的样子简直戳中了郑女士最软的心窝窝。那之后宋、江两家的妈妈换着法子养江桢的身体,他小时候不是肺炎发烧就是过敏起疹子,这种体质还能苟过警校的体能线,绝对是郑女士每周三次不同花样的食补汤起了效果。
“行了,都先吃饭,吃完饭我和江桢去把戴奇和杨繁换下来。”宋柏吐/出一口气,仿佛刚从慈母那劈头盖脸的亲切关怀中缓过神来。
仲夏说:“外卖?我也点了外卖,要不要一起拿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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