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官道上缓缓行来一行车队,辘辘的马车摇摇晃晃的行前行在沙石上,正午的阳光灼灼的落在一行车队上,沙石的道路上倒映着前方瞟肥马影,以及身后跟着的囚车。
经过城口大门,交了路引之后,车队缓缓进入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街道两旁让路的百姓都纷纷向车队投来好奇的目光。
伴随着马蹄声滴答滴答想着,囚车摇摇晃晃的往前,囚车内被关着的人们皆都蓬头垢面,无精打采的坐在车内,而此时,车内一名面显露年轻的男子抬起眼,直起身子探向囚车外,身上的镣铐锁链随着男子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不知道,子阳,我们都被抓了,你还有闲心情管这个。”
曹子阳头发散乱,面上沾着污渍,身着囚服,转过头对着一旁的人道,“放心,我们没做过的事情,朝廷肯定不会冤枉我们的。”
“真的吗?”
“那当然了,难不成朝廷还会冤枉好人不成?我们可是老老实实应考的,又没作弊,又没犯法,朝廷一定是抓错人了,说不定等到京城内,就把我们放了呢?”
曹子阳咧着干裂的嘴唇,对着身旁的同伴笑道。
“子阳,你说的有道理,怕什么,我们都清清白白的,朝廷肯定不会冤枉我们的!”一旁的弟子扬声道。
“就是,就是!”
周遭的弟子们握着拳头,纷纷附和道。
而另一个囚车内,皆是柳州查处抓来的官员们,他们蔫着脸,死气沉沉的靠在囚车内,望着前方一群神采奕奕,精气十足天真的少年郎们,暗中哂笑,这群娃子都还没搞清楚状况,他们这些人都不过是柳州那些大官世族的替罪羊而已。
全都必死无疑。
而一直闭着眼,倚在囚车角落里的老人听着那群弟子说得话,眼皮动了动,他缓缓抬起眸子,望着那群正互相安慰,抱有希翼的少年们。
耳畔里回想起那人对自己说得话,
“还有云麓书院的好多弟子。至少他们赴考之时,对着那些四书五经的大义之理,也会有过热血和激昂。”
老人回想着那名青衣少年背对着自己,对自己道。
热血和激昂……
老人将视线落在那一张又一张稚嫩的脸上,他们有些或害怕,或彷徨,或镇定,或乐观,但他们的眸子都是还未被世俗污染的明亮,眉眼间藏着意气风发。
他们还对着眼前的朝廷,对着这个国家,对着这个世道怀有希望。
因为曾经叫他们有希望的人,是他自己。
他们是自己的学生。
是他——明修源的学生
老人嘴唇诺诺,刺目的阳光落在他的眸间,里面闪着湿润的光。
“到了皇宫,入了狱中,什么都不要说,谁都不要相信,如果问下来就说不知道!”
正当曹子阳与周围的同伴说话时耳畔突然传来声响,一转头,便发现,原本一旁安静靠在角落的老人此时睁着眼,耷拉着眼皮,望着这边道。
曹子阳瞧着面前散着头发,满身脏污的老人,情绪有些复杂。
“听到了么!”明修源扬声道,“入了京城,到处都是眼线,稍一说错话就会万劫不复!”
“不要你管!如果不是你,我们怎么会被抓!”人群之中有人喊道。
老人冷着脸道,“行啊,那就等着死。”
囚车内,弟子们开始躁动,囚车外随车的官差听到躁动,扬声喝道,“都给我安静!”
车内瞬间一静,曹子阳连忙给同伴使了使安抚的神色,随后转头对着角落里的老人道,“我们知道了。”
老人动了动唇,本想再说些什么,谁料车子突然一停,身旁的官差喝道,“都给我下来!”
明修源抬眼,望着近在咫尺巍峨的朱红色宫墙,宫墙下是金黄色宏门,高墙上铺设着一层层琉璃瓦,琉璃瓦的背后远远映着绵延起伏的山峰以及湛蓝的天空。燕京的皇宫建立在地势最高的地方,当踏上乾正殿的宫墙处时,便能将宫城乃至燕京十二城皆都一览无余。
多少次,他都站在圣上身边,站在那座城墙上俯瞰燕京,谈论国家兴亡。
“给我麻利点!还在走什么神!”一旁的官吏扬声喝道,将老人的记忆唤醒,老人佝偻着腰,任由身后的官差推搡着自己向前。
现如今他明修源已经没资格了。
车队最前头,玄色身影坐在马上盯着周围人的动作,身边突然传来一道低语,
“公子,辅爷请你一会儿去乾清殿处东厢房内寻他。”
“叔父也来了?”陆云霁迅速翻身下马,疑声道。
“是,公子今日算是第一次正经面圣,辅爷终究是有些不放心。”
玄衣少年沉吟了片刻,道了句,“好,我一会儿随你去。”
在将车队里的囚犯皆都交接之后,陆云霁便随着下人带由另一处门进了皇宫中,穿过几道庭院,绕过了四处假山与三座池塘,入了条宽阔的长廊后,乾清殿便缓缓映入眼帘。
下人将陆云霁继续引着他往东走去,到了厢房门口便停在原地,陆云霁跨入门槛,往里走去,厢房内中央的香炉徐徐燃着香,周遭墙上镶嵌着彩琅天女画,房内角落处摆着鎏金八宝明灯,正中央摆着的几件紫檀色案桌椅子。
打量四周后,陆云霁发觉此处并没有叔父的影子,便站在门口处等了片刻。
片刻后,厢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房内少年听到动静,朝外抬眼看了一眼后,迅速垂首行礼,低低道了句,“首辅大人。”
门外不惑之年的男子身着绯红色蟒袍,头戴官帽缓缓走了进来,那人望着陆云霁,眸光微亮,眼底带着欣赏和骄傲,他迅速引起少年,
“此时都是自家人,子端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陆云霁抬起眼,缓缓将目光落在眼前的眉目周正的男子身上,瞧着男子两鬓头发夹杂着白,低声道,“叔父,才几日未见,叔父好像又白了几根头发,还望叔父多多照顾自己。”
陆元峰听完,眸子轻动,“云霁有心了,只是……”,男子轻叹一口气,“朝中实在是有太多事情,圣上最近身子也越发不好了……”
“圣上怎么了?”陆云霁蹙起眉道。
“哦,只是最近染上了些风寒,云霁不必担心。”陆云峰立马安慰陆云霁道,随后将手搭载对方的肩膀上使了使力道,“一会儿,圣上还会亲自审问从柳州押送来的犯人,特别会问你一些问题,不必紧张,只要将查出来的如实答出来就好,其他的都交给叔父。”
查出来的……
玄衣少年神色一闪,叔父这是在暗示自己,不要在圣上面前隐瞒什么,但也不要将案子之外的事情说出来。
那此时交出的人员和证据……
陆云霁抿了抿唇,他猛然跪在陆元峰面前道,“柳州那群被抓来的弟子,证据虽指向他们,可其中仍有些蹊跷,叔父,这些弟子可否能再给些时间查明……”
面前身着蟒袍的男子静静望着这个从小看到大,自己全力培养的少年,轻声道,
“云霁,这个舞弊案子得看圣上如何说,而并非我们如何说。之前因为红烛一事,张得意那些人已经死了,圣上对这件事很是生气,这个节骨眼,最好不要多事。”
跪在地上的少年抬眸凝望着自己的叔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陆家这是并不想花心思保住这些弟子了。
“我知晓了。”玄色少年垂眸,低声道。
“嗯,云霁,若是以后此案还有重审的机会,那些弟子真若无辜,陆家会帮助他们洗脱污名的。”身着蟒袍的男子低下头,温和的对着少年道。
“你这次办案有功,圣上或许会将你送去历练一番。云霁,你要好好把握住机会。”
“以云霁你的能力,历练个一年半载,或许便能入了朝堂帮衬叔父一二了。”陆元峰欣慰道。
“嗯……”厢房内传来少年的低语。
厢房内的香炉散发出的青烟仍是袅袅升入空中,玄色少年目送着叔父离开,站在阳光之下,橙黄色的光照在白瓷的脸上,少年淡淡的将目光放在远处修建平整,十分漂亮的名贵花丛上。
以后会将那群弟子正名,
以后,
以后那些弟子尸骨早销,还需要这些虚名做甚么?
若真要正名,就应当及时才对……
玄色少年立在门边,眼眸的漆黑翻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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