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黎筠冷眼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装疯卖傻的犯人他见得太多了——即便是确诊的精神病患者,在神志清醒时犯罪同样要负刑事责任。而眼前这个李武总,被捕时编造“给车加油”的借口条理分明,直到铁证甩在面前,才突然开始胡言乱语。
这拙劣的演技,简直是对刑警智商的侮辱。
以至于,当李武总跌跌撞撞从厕所冲出来,裤子湿了一大片,满脸惊恐地喊着“有红衣女鬼”时,贺黎筠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甚至眼神愈发冰冷,觉得他竟为了逃避刑罚,连尿裤子这种戏码都演得出来!
“鉴定所的专家马上到。”他冷漠地甩开李武总的手,对赶来加班的同事道:“先带他去换条裤子,等鉴定组到了直接做刑事责任能力评估。”
案件很快交接完毕,贺黎筠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不知不觉已经深夜十一点了……他找到薛宓时,就见她蜷在值班室的椅子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他本想托同事将她送去福利院,可这小姑娘说什么也不肯独自离开,导致证人们录完笔录后离去后,她跟着他留到了这么晚。
让个孩子熬到这么晚,贺黎筠心里溢满了愧疚。
但现在太晚了,福利院这个点早已闭门,他只好轻轻唤醒小姑娘:“今晚先跟我回家休息,明天一早再送你去福利院。”
打车回家的路上,许是太困了,小姑娘安静得出奇。而回到家中,贺黎筠还不知怎么和小姑娘相处时,就见她双手环胸,仰起的小脸上完全没有方才的半点困意。
“你就不好奇吗?”她歪着头,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为什么我能知道那人的麻袋里藏着危险品,还确定他要杀人?”
贺黎筠确实心生疑惑。但转念一想,当时李武总上车时眼神飘忽,拎着麻袋的动作扭捏,或许只是这孩子观察力敏锐,碰巧识破了端倪。
大概是小姑娘想要表扬吧。
这样想着,贺黎筠冷峻的眉眼渐渐柔和,唇角勾起一个罕见的温柔弧度:“薛宓小朋友真厉害,帮助叔叔抓到了坏人。”
话音刚落,贺黎筠就听到小姑娘冷哼一声。
她仰着头,黑棕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他:“我不是分不清现实和幻想的疯子,我能看见人类身上具象化的恶意。就像公交车上那个纵火犯,整个人被黑雾裹得严严实实。”
贺黎筠轻叹一声。
就在他以为小姑娘又开始精神分裂时,眼前的小女孩身形骤然开始抽长。像是眨眼间长大,粉红色的童装化作紧身的超短裙,露出两条瓷白的长腿……
贺黎筠瞳孔骤缩,第一反应竟是扯下外套将她盖得严严实实。
然而对方,却反而逼得更近,红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垂:“你昏迷前明明看到我这个模样的。我还把那个杀人犯的心脏喂给你吃……你已经忘记了吗?”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钢筋穿透的剧痛,口腔里铁锈味的血沫,以及掌心那颗跳动的心脏……
那些被他强行解释为“失血性幻觉”的画面,突然在脑海里鲜活了起来。
竟真的不是梦……!
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贺黎筠从未想过,自己的认知会在某一天迎来颠覆性的冲击。
想到对方装了一周孩童,他面色冷了下来,逼问着:“王姜成是你杀的?”
“是他想要杀我。”薛宓嗤笑一声,撇撇嘴道,“你现在是在审问我吗?你觉得我是滥杀无辜的坏人?我当时可是想救你啊,若非我,你觉得你现在可能站着和我说话吗?”
贺黎筠神色稍缓,喉结微微滚动:“你是谁?为什么要伪装成孩子?”
“我只能告诉你,我叫薛宓。你不必探究我究竟是谁。至于我为何是孩童模样,纯粹是重伤后力量不足维持本体。是你一直把我当作精神分裂,始终没有信过我说的话。”
薛宓慵懒地靠在墙边,红唇微勾:“我需要吞噬恶念恢复力量,而你需要破案寻凶,我们合作共赢,如何?”
“我能预见犯罪,也能看见含冤而死的亡魂。方才就是吴倩把陈启瑞推下了楼。吴倩超度前,也是我让他和和赵磬石见了最后一面。”
“李武总见到的红衣女鬼,也是你装的吗?”贺黎筠举一反三。
“聪明。”薛宓轻笑出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不是喜欢装精神病吗?我就让他体验下真正的幻听幻视。”
贺黎筠眼神一凛:“亡魂应该无法触碰到活人,吴倩也是你这样帮的吗?”
“难道贺警官宁愿看怨魂化作厉鬼吗?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赵磬石自甘堕落下去?”薛宓歪头,露出理所应当的表情,“虽然我是为了吞噬他们身上的恶念才出手相助,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也是在积德行善呢~”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良久,贺黎筠主动伸出了手:“我们合作吧。”
薛宓的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她早已摸透了这个男人骨子里的正义感。他终究抵挡不住这个能伸张正义的机会。
“合作愉快。”她灿烂一笑,纤细的手指与他盈盈交握。随后,在他震惊的目光下,她再度变回了小女孩的模样。
宽大的外套像毯子一样将她整个裹住,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我需要了解你父亲是怎么死了,还要去案发现场看看。如果是最近死的,还可能残留一丝线索,但若去世太久,就很难在现场找到痕迹了。”
贺黎筠的手僵在了半空。
掌心残留的温度与方才柔若无骨的触感形成强烈反差,直到奶声奶气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十五年前的事了。”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今天太晚了,先休息吧。明天一早,我把父亲案件的资料整理一下,再给你看。”
“好的~”薛宓欢快地应着,她不急着解除契约,所以也无所谓哪天再寻凶。
虽然眼前依旧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可一旦知晓对方是个成年女性后,贺黎筠实在再难用长辈的心态看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件事。
见她好奇地在他的卧室里逛来看去,像只发现新领地的小猫,开始巡视每个角落,摸摸这个,问问那个,贺黎筠将床上三件套换新后,有些不自在地往门外退去:“这个房间给你,我睡沙发。”
薛宓正踮着脚站在椅子上,看他书架上的相框,闻言头也不回地挥了挥肉乎乎的小手:“好啊~”
奶呼呼的语气理所当然得仿佛本该如此。
等房门轻轻合上,薛宓终于取下书架最上层的那个原木相框。
相框里,一位眉眼温婉的中年女子正搂着身穿藏青色警服的贺黎筠。他站得笔直如松,略显青涩的面容绷得紧紧的,一脸严肃地捧着花。
而旁边的全家福中,年幼的贺黎筠被父母拥在中间,小男孩笑得见牙不见眼。站在他身后的男人剑眉星目,□□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想必就是他那英年早逝的父亲。
除了最顶端的相框外,书架上的其他空间都被书籍和文件塞得满满当当。
薛宓随手翻了几页,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对她犹如天书,她几乎一个都不认识。
而这个空间里没有方才她遇到的那些中年男性身上常见的汗味或烟味,深灰色的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书桌上的文件也整齐地堆放着,就像贺黎筠本人一样一丝不苟。
薛宓好奇地戳了戳床头柜上的台灯开关,又凑近闻了闻窗边的绿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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