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歌云道:“还望殿下指教。”
苏珩向她走近几步,见她面上不带什么表情,姿势上却有他能察觉到的欲退未退,他无声笑了笑。
不等姜歌云追问,苏珩漫声解释道:“朝无咎此人是个画痴,其画之神妙姜大人已见识到,其人之奇特姜大人却未必知晓。”
苏珩说完,停了一停。
姜歌云从善如流,问道:“不知有何奇处?”
苏珩道:“求道之法多如繁星,不过总归要一个‘纯粹’,朝无咎出身不高,接触绘画一事也颇晚,一旦接触便一发不可收拾,硬画到双目失明的程度。
“这种偏执碰巧使她得了道,不过,入道没有让她心境开阔,反使她彻底陷入追求绘画之极致的状态中。”
姜歌云不确定他的倾向,便随着自己的心意道:“纯然至此,倒也可敬。”
“正是,”苏珩的语气平淡,没什么敬意可言,“据说朝无咎甚至将与绘画无关的心绪尽数封印,只留本能与作画的执念、技法。”
姜歌云意会,问道:“这地方便是她封印那些……‘杂乱’情绪和记忆的地方?”
她不完全认可朝无咎的做法,一时间却也想不到更合适的词汇,只好这么一说。
苏珩说是猜测,可若不是有十分把握的事,想来他也不会说出口,他颔首道:“我料想正是如此,原以为只是个夸张的故事,直到见到先前那位‘朝无咎’,才意识到不单单是故事。
“记忆已被剥离,恐怕朝无咎自己都不知道此为何处,即使想要放走我们也有心无力。”
这种事实在……传奇。
大反派说得笃定,姜歌云一时间仍有些将信将疑。
她想了想,斟酌了一下用词,不带什么评价意味地道:“人有痴念,倒也是常事。”
甚至说得上是“好事”,教姜歌云有些羡慕。
人之一生,何其短暂——哪怕算上这书中世界可求仙问道、延长寿命的因素,万事万物也总有终结。
既然如此,有欲要诚挚追寻的东西且能够去追寻,于有限中寻无限,于纷乱中求恒定,当然是件好事。
姜歌云过去的人生多囿于生存,无暇他顾。
她手中的东西太少了,只得瞻前而顾后。
对她来说,循规蹈矩不是什么贬义词,能够如一般人那样循规蹈矩地活着已是件好事,梦想亦或是执念之类的东西根本无从谈起。
穿书之后姜歌云经历了诸多事情,目不暇接,忙碌非常,她仍然没有什么时间去思考:不附加任何前提,她想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若她不如常人敏锐就算了,可她偏偏总能察觉到一些幽微之处,她明确知道自己正处于何种状态,知道自己并不满意,同样也知道……自己“没空”去想这个问题。
会不会已经有什么在她心中扎根,她只是一时没有察觉呢?
姜歌云模模糊糊地想着。
苏珩笑道:“可她曾因此误杀了人。”
姜歌云一顿。
本能使她察觉到,这或许是突破口。
于是她顺着追问道:“怎么会这样?”
苏珩道:“有位前辈算到朝无咎会因其痴绝犯下大错,欲制止朝无咎,二人约着斗法。
“……这事最终结于那位前辈被误杀,朝无咎因此悔恨万分,那一缕记忆,想必也被她封印在此。”
姜歌云垂眸思忖了片刻。
苏珩低头注视着她,没有出言打断。
直到姜歌云恍然抬头问:“殿下提到此事,是也想到了……”
她话未尽,抬眼望进一双等待她的眼睛。
她瞬间明白,他与她的想法是相同的。
两人被困在这连朝无咎本人也不知道在何处的残画中,若想离开,让画外的朝无咎意识到残画中发生的事情,从而将两人放出去,这是最快、最稳妥的方法。
画外那些护卫们说不准也正在筛选可能的残画。
苏珩话语间将姜歌云引到“特殊记忆”上,或许正是在暗示:让一缕特殊记忆回归,唤起朝无咎的意识,如此两人便能离开。
这记忆不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样的记忆回归了也不会引起朝无咎的注意;时间段也不能太早,方才两人所见的幼年朝无咎便不可,这会儿的她没有绘画相关的记忆,更遑论残画在何处。
一定要卡在朝无咎开始封印记忆后的时间中,并且尽可能的,有最强烈的冲击效果。
执念造成的死亡,听来正是那个最好的选择。
只是朝无咎这人……真的会对她人的死亡抱有悔恨吗?
姜歌云道:“不知误杀了那前辈后,朝无咎前辈可曾有过动摇?”
苏珩点头道:“自然,杀了前辈后,朝无咎十分悔恨,不过那位前辈的一劫也正应在此,终是无力回天,其六亲缘浅,只留一位平日关爱的游姓后辈在世,朝无咎对她很是照顾。”
姜歌云意识到不对,反问道:“可朝无咎前辈已剥离了记忆,要如何照顾那位后辈?”
苏珩道:“……或许是托她的后辈吧,此事无关紧要。姜大人问这事在朝无咎心中份量,我的答案是它足够沉重。”
苏珩这么一停顿,姜歌云忽而反应过来,一路以来的思考虽有她个人的努力,却也离不开苏珩的点拨。
她能到达此处,皆因他的引导,且他不是直接灌输,而是将所知的条件尽数摆在她面前,由她自行找寻到终点。
姜歌云深吸一口气,不由问:“殿下为何知道这种秘辛?”
话刚出口,她就有些后悔。
大反派在她面前不知充当了几次百科,她有点习惯了,话赶话便问出了这问题。
这事不像是能随意知晓的。
况且,无论大反派怎么得知的这件事,只要它可信,便不会影响两人的行动,何苦一问?
万一碰巧激怒了苏珩呢?
苏珩对她的容忍度意外的高,闻言只一笑。
他道:“说起来,这游姓后辈是涟州人,姜大人之前就是从涟州回来的罢?”
问题被抛回来了,而且涉及到了姜歌云的过去。
……看来他不想回答。
并且让姜歌云也体验了一把不想回答的感觉。
姜歌云含糊道:“哈哈是的……那么殿下,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苏珩任由她转了话题,温声应道:“找。”
姜歌云随着苏珩的视线看向面前没有尽头般的回廊和数不清的房门,一时间头皮发麻。
可眼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她心中长叹,口中冷静道:“那便依殿下所言。”
很快,两人站在距刚刚逃离的房间不远的下一个房门前。
姜歌云视线放在不远处的房门上,待得看清眼前的事物,心间骤然产生了几分惊异。
她曾以为那些涌动的黑色是覆盖在原本物体之上的一层遮罩,类似于材质特殊的纱罩,但仔细看来并非如此。
它们是构成此间事物的本质。
这些默默涌动、呼吸的黑色物质,构成了房门、地面、天顶等这个空间中的一切。
寥寥墨色勾勒出的种种过于真实,于是至今她才蓦然察觉。
姜歌云心头多了些这里的的确确是画中世界的实在感。
对一个虚幻的世界生出实在感,真是奇妙……
苏珩站在门前,转身向未曾跟来的姜歌云看去。
姜歌云挪过去,旁观大反派敲门。
暗地里她向系统问了一声:【系统,你知道怎么做吗?】
系统道:【正在研究。】
姜歌云深感意外,听这话,系统竟像是要做人事了?
她忍不住问:【怎么说?】
系统用商量的语气道:【宿主,你听说过不〇〇就出不去的房间吗?我在研究能不能整一个,你觉得怎么样?】
姜歌云沉默了。
姜歌云觉得不怎么样。
姜歌云决定还是和苏珩一起一个一个找。
大反派耐心地敲了敲门,两人一同等待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
这空间中的无数房门均是相同的样式,像是人们隐居田园时会住的小屋的木门,看起来很有……强行突破的可能。
在姜歌云盘算间,面前的门终于自内而外打开了。
熟悉的样貌出现在门后。
少女朝无咎无精打采地问:“有事?”
苏珩道:“冒昧叨扰,来向前辈求画。”
在他身后,姜歌云默默点了点头。
用这个问题辅助初步判断还挺合适的。
少女朝无咎不耐道:“哈?什么求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想睡觉,我只爱睡觉,没事别打扰我,有事也别打扰我!”
说完,眼前的门被砰然关上。
……所以朝无咎连关于睡觉的思绪都封印起来了吗?
狠人。
碰了一鼻子灰的苏珩也不恼,转身对着姜歌云笑吟吟道:“姜大人,我们去下一间。”
……
如此反复。
这空间中本就一片暗沉,无论日月,难辨时间。
在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中,两人见到了各式各样的“朝无咎”。
有的非常暴躁,比起人影更先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攻击;有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坐在地上抱着双膝念叨着什么;有的甚至不是人类,根本无法交流。
有的……姜歌云想到两人在那扇门前听到的奇怪声音,登时面红耳赤,不再回想。
姜歌云曾提议两人可以分开寻找。
这提议自然被苏珩否决了。
这回廊颇为神秘,进入房间前在廊中放下的东西,再度出来时便已消失不见,若两人分开,恐怕很难再相聚。
除此之外,他手中只有那一把伞,要是遇上了危机,姜歌云一人恐怕难以应对。
姜歌云不得不承认,大反派说的是对的,因此放下了这一想法。
她奔波许久、十分劳累,恍惚间甚至忘记问上一问——这么好用的伞,怎么当时就只买了一把呢?
见姜歌云形容疲惫,走在前面的苏珩放缓了脚步,轻笑着向她伸出手。
姜歌云无意识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苏珩垂下眼睫,在姜歌云反应过来之前,他已握紧了她的手,引着她前行。
两人已不知在各式各样的“朝无咎”面前共同应敌了多少次,姜歌云已不知将后背交托给他多少次、被他拉离攻击范围多少次。
原本明确的边界一点、一点被模糊。
她没有察觉到,两人现在没有处于对敌状态,危急时刻才得以被打破的界限,在平静的此刻也无声地被突破了。
一时间,她脑中浮现的想法是,大反派的手也有些微凉意。
此情此景,好像有些熟悉。
是什么时候有过类似的场景来着?
是了,蕴灵山庄时,她也曾拉着程熙奔走。
当时她是要拉着程熙做什么来着……
等等,拉着?
姜歌云感知到了两人现在双手交握的姿势。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立时停住脚步,从苏珩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苏珩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纯然的疑惑,仿佛一无所觉,只从眼底略微泄出一丝笑意。
两人正分别站在门槛两边。
苏珩已进了那房间,他回身带着疑问看向姜歌云,乍然看去,像是姜歌云莫名不愿进入房间一般。
姜歌云背过手,手指在身后交缠。
她绞尽脑汁正要憋出些解释来,面前的房门倏然关上!
又是砰的一声,既轻又重。
姜歌云哑然。
闭上眼睛,眼前犹是苏珩最后惊讶的、来不及反应的神情。
嘶……
不去理会系统忽然发出的怪叫和一长串乱码一样的话,姜歌云无奈靠在一旁陷入沉思。
分开已成为定势,无可挽回,像系统这样着实没必要。
两人的目标是离开此处,向朝无咎本人求得画作破解使团疑案,不是在这里卿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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