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昭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袁少焱有一瞬怀疑是自己错认。
少年遮于袖中的双手微微发抖,袁少焱的视线自从那双熟悉的绣鞋艰难抬至袁昭那张脸上。
今日之前他从未如此仔细端详这个人。
眼前人的轮廓、五官与他几乎一致,如今二人相对,让袁少焱忽生出一种如照镜子一般的荒诞感。
袁昭与他唯一不同的那双眼,生得好似桃花瓣,如此添之比他更胜几分。
只因袁昭平日多严肃淡漠,才叫人生生忽视这样一双眼。
袁少焱咬着牙,却像被人捂了鼻息一般难以呼吸。
被钳制的女郎自袁少焱彻底走近以后也停了挣扎。
袁昭手却仍旧抓着女郎不放,他拿那双眼坦然看向袁少焱,仿佛在责备他的靠近。
凭什么?
袁少焱求助一般看向女郎,可她被披风遮盖,仿佛被藏在蚌壳里的瑰宝,对外界毫无感应。
他朝她伸出手,将要触碰到披风的一瞬,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毫不客气将他打开。
袁少焱吃痛,猛地看向手的主人,袁昭却并不看他,只低头朝着女郎的方向温声道:“她也有不见你的权力。”
这是袁少焱从未从他口中听过的温柔嗓音,犹如在哄一个怕羞的孩童。
他言罢,女郎动了动,将被他紧握的手抽回来。
袁昭掌心变得空落落的,他指尖微蜷,面上神色却不变,只静静看向程月英。
披风一侧被抬起,女郎两手一扬,将这剥夺了她所有视线和半数听觉的物件扯开。
袁少焱在那边有动静之初,忽地错目躲开。
当他再次看过去时,程月英却实实在在站在他面前。
她就安静的站在那里,发髻因衣袍剐蹭的缘故有些散乱,一双眼平静无波。
道旁的野草野花悄悄簇拥程月英的裙裾,勾缠不休又堂而皇之。
袁少焱的脸白了又红,他狠狠闭上眼,再睁开时深吸一口气,抬脚彻底消除了他与程月英之间的距离。
即便如此,袁少焱却仍觉她此刻离他十分遥远,仿佛下一刻也许她就要被山间草木吞噬藏匿。
“是阿父逼你的么?”他颤着声问,攥紧的手却更像忍着怒火。
程月英望向少年,她一见他便会情不自禁回想方才见到的那一幕。
她此刻很想问问他:
你有什么资格恼怒?
分明方才和王家女郎相互依偎的是他,方才见了袁昭心虚要走的也是他。
怎么见了她,便忽地如同被背叛之人一般恼怒?
真正该恼的难道不该是她程月英吗?
偏偏此刻她与袁昭站在一处,身上蒙过袁昭的披风。
在她没能挣脱开,又被袁少焱看见的那一刻,她就被自动划分成了袁昭的同盟。
袁昭仿佛了解她的难处,适时开口:“不必多想,月英照实说罢。”
程月英侧目,只看见青年面露愧疚。
她开口道:“没有,什么都没有,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只是因为你方才做了亏心事,才会不觉想歪。
她言罢,再不想和袁昭或是袁少焱中的任何一个多说半句。
她仍得恭敬将披风还给袁昭,而后抬脚朝禅院去。
袁少焱凝着她的背影,眉皱眼垂。他缓缓抬头看向泰然自若的袁昭,艰难问道:
“阿父方才为何牵着月娘的手?为何用披风将她遮挡?”
“方才说过了。”袁昭皱了眉,兀自将披风重新系上。
衣带上能闻到被他熏香遮掩下,一丝存在感极弱的香气,他因而眉又舒展开,语气也好了些:
“不必多想,不过是月英忽向我求援……不得已而为之。”
袁昭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眼前少年,罕见地笑了,这张可恶的脸也因而显得越发有几分昳丽:“人还是一心一意为好。”
袁少焱想反驳他,袁昭已经转身朝月英相反方向去了。
袁少焱不禁愤恨握拳,即便袁昭这般说,他看向程月英的眼神却算不得半分清白。
阿父不是有阿母么?为何要来招惹月娘?
这又算什么一心一意?
袁少焱越想越站不住,也奔着禅房那边去,期间踩碎了道旁的几株木槿也未可知。
程月英察觉身后有动静,不觉脚步放快,然而风裹挟着一人便这么拦在她身前。
少年脸上挂着薄汗,一双含情眼此刻执拗地望向她。
程月英抬脚向旁侧去,他也跟着挪动,将她的前路堵得严严实实。
她抬眸对上袁少焱那双眼,方才它们还曾质问一般瞪着她。
她有些无力。
无力应对,也无话可说。
但程月英此刻选择在原地站定,一如方才在那边掀开披风面对他那般,静静看向眼前的少年。
他开了口,“月娘,你是不是……已厌了我?”
少年的声音有些颤抖,掺在微凉的风里,像是快要散去。
“没有。”月英缓缓闭了眼。
这些不是她想听的。
“那你……”袁少焱斟酌着语气,试探开口,道:“那月娘往后见了阿父便绕路走,好不好?”
不想程月英忽地睁开眼,她脸上血色尽数褪去,一双眸子里仿佛蓄了雾,胸口快速起伏着,手指着他再也忍不了了。
“你!你是在指责我与叔父不清不楚?怨我偏要去勾惹他?”
"是我行为不端,是我水性杨花?"
袁少焱仍挡着她跟前,程月英恨声道:“让开!”
少年不曾见过这样的程月英,不自觉地受支使,朝道旁避让。女郎便如误被顽童挡道的蝶一般,浅蓝衣袍飘忽绕过花丛,远远离去。
独留袁少焱愣在原地。
月娘从不曾这般凶狠同他讲话,这不是他熟悉的程月英,是谁害她便得这般陌生?
是阿父吗?
他缓缓蹲下身试图将自己埋在那些野花野草里,一朵不知名的花落在他眼前,如此热烈,这般碍眼。
他狠狠将它揪下,扔进草丛里。
程月英不知自己胡乱走了多久才回到禅房前,只觉衣裙紧贴在身上,粘腻难受。
早在禅房门前不知道徘徊的观鹤看见发髻散乱,浑身草叶的程月英,“啊”了一声,迎上来才见她连衣襟都湿透了。
“女郎摔在哪里了?有没有那里不好的?”观鹤慌慌张张围着程月英转了好几圈,却见她魂不守舍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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