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的座钟钟摆摇晃,男人和矮妖小步走动,去清洗一样又一样脏物,去倾倒一盆脏水,换上又一盆清水,他们的影子按照钟摆的节奏绕着床和玛德兰娜转动,如同巨大的秒针,而中心,是绷带之下被烧焦的胸膛。
胸膛起伏。
玛德兰娜目不转睛,她死死地盯住床上这个被绷带覆盖的人,绷带的缝隙间为数不多的皮肤露出,焦烂的黑色中偶有猩红的裂缝,仿佛一只只欲泣的眼睛,与她对视。
矮妖将房中最后的水壶倒空,与佝偻的男人低声说了点什么,提着水壶出了门。
胸膛起伏。
又一寸皮肤裂口,那被损伤最重的侧胸皮肤上新一只眼睁开,流出血水。
玛德兰娜看着这具身躯因痛楚而痉挛,不知为何,她忽然产生一种幻想,这焦烂的皮肤继续开裂,最终,此人将彻底从这个破败不堪的皮囊中流出来,渗入床褥地板,再也不复存在。
她眼睛干涩,喉头发苦,玛德兰娜想,自己或许是被骗了。
这个人,这个人,这世界上哪里有证据能证明这个辨不出面貌的人是她的兄长?!
胸膛起伏。
座中钟摆摇晃,分针接近于垂直,指针向上,新的一日立刻就要到来。
玛德兰娜指尖颤抖……这或许是个骗局。
矮妖又提着水壶走进房中,男人接过水壶,玛德兰娜注意到他胸口有条链子,其下坠着个正十字架。
那十字架中有什么在规律地转动,溢散出法术的力量。
她身为修女院院长的老师也配有这样的法术机关,以抵御矮妖玩弄人心的术法。
在男人注意到她之前,玛德兰娜僵硬地转回视线,她发现床上的这个人脖间也带有类似的链子。
玛德兰娜微微侧过身体,挡住男人与矮妖的视线,轻之又轻地勾出银色的链子。
银链末端也是一只同样的正十字架。
这就意味着,这屋子里的三个人类,其中会被矮妖催眠读心的人只有她。
玛德兰娜不再看被宣称是她兄长的这具身体,低头拽紧自己的裙子,她的老师教过她,狡诈的谋逆者们会与矮妖结盟,叫他们做密探,在与人的交谈中利用读心术套出藏于心低的一切。
这是个往日听来十足可怕念头,此时却让她忽地一下轻松很多,甚至于,心中涌现欣喜,这枚十字架可以说解救了她。
哪里会有人给烧伤到几乎成为一块炭的人配备这样的法器?说不定——说不定连这一身焦烂的皮肤都是假的!
果然,这一定是个骗局,一场阴谋!他们必定是想要点什么,譬如,借医治这个人的由头谋求钱财?
对,对,这才是最有可能的呀!
站在床头的最中间的黑鸟仰头鸣叫,它这次的声音不再高昂粗旷,反而柔软,哀伤,平静得如同无论如何最终都会拨云泄地的月光。
“可是,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呢?”
不可能!玛德兰娜拒绝这样想,这群人不是最擅长这类把戏吗?用诸如此类的伎俩,引诱人们离开他们的家。他们哪里可能有这样的好心,特意将临死之人又带回他心心念念的家人身旁?她的哥哥,又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属于这具马上就要死去的焦黑的躯壳!
玛德兰娜又坐在这里等了一会儿,她别过头,决心不再去看那床上精心布局的“诡计”,无视那床上的人似乎尽了全力对她抽动手指,想叫她靠近的示意。
她要等,等到矮妖又一次离开,男人在她的余光中擦拭裹满污物的铁剪,使它洁净清爽,窄小的刃面再度闪烁如缎的白光。
“请问,”玛德兰娜开口,说出她兄长恋人的名字,“他在这里吗?我记得哥哥……他们两人过去都是在一起的,都属于你们。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看不到他呢?”
男人回头,握着剪刀的手垂下,他站在自己佝偻的影子下,黑色的衣服融入暗影,仿佛这阴影独独长出了一张脸,这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愕然。
大概是惊讶于玛德兰娜的不正常的平静。她进屋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提的第一个问居然无关于即将蒙主召唤的生命,无关于哀伤,无关于哭泣,远远地抛给了一个不在屋中的姓名。
但他还是回答道:“他们发现彼此间有许多分歧,于是分开了。小姐,这在我们之间并不少见,我们因为志向相聚在一起,也会因类似的原因而各奔东西。”
所以,她的兄长在舍弃了自己的家之后又一次舍弃了自己的恋人?又或者,他是被恋人舍弃的?
那么爱呢?他们不是相爱的吗?
还是,这佝偻的男人又在说谎,为那人的不在场而临时想出一个借口?
玛德兰娜感觉自己好像要被淹没了,被一切,真实的,虚假的,爱的,不再爱的,一切,一切无比荒唐。
剧烈的抽息声,绷带下的胸膛风箱似的胀起,矮妖再度提着新的绷带进门。
座钟分针来到正上方,于沉寂的午夜中,不论如何,新一天还是到来了。
玛德兰娜转回了头,她伸手,抚摸绷带下的手腕。
“哥哥,”终于,她对着床上的“这一团”开了口,“哥哥,让我叫来爸爸妈妈吧,让他们来和你说说话吧。”
“而且、而且他们还能为你请更好的医生。”
拙劣的谎言,玛德兰娜很清楚,如果这身烧伤是真的,无论请来再高明的医者都难以奏效。
她侧眼看到那矮妖正想靠近,但听见这几句话时止步了。
是的,她会给父母派信,借此从此处脱身,之后再找机会和父母说出自己的疑虑。
而——要是,要是这一切的确是真的,她也只能这样说,难道她能拒绝让爸爸妈妈见自己的儿子最后一面?在自己已为他保密了这么许久,隐瞒父母这么许久之后,她又如何能这样做?
“哥哥,他们一直为你担心,所以……所以看在上主的份上,请你——”
“这一团”睫毛掉光的眼睛陡然圆睁,深蓝色的眼球却没有丁点动作,只有手指卖力地在床单上抓挠,翻来覆去,直至扣住玛德兰娜的手。
胸膛起伏,起———伏———,起——————,满是血痕的嘴巴终于开启。
“不。”那张嘴将这个字呕了出来。
玛德兰娜禁不住地浑身颤抖,但那被烧得如枯枝般的手比它看起来力气要轻,轻太多了,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的手抽出,起身向门口逃去。
“不……玛德琳,”嘶哑,虚弱可无比清晰的声音在她身后追赶,“别让我见他们,也不要叫他们见到这样的我————我有话要给你,只能给你——”
“我要走了,玛德琳。”
“没有时间了,玛德琳!”
玛德兰娜加快步伐,推开门,成功躲入夜色里。
一切从她的眼前飞驰而过,荒郊的楼房,松林中忽闪而过的湖泊一角,月光的粼纹铺满它的表面,由狭小破败重新变得宽大规整的道路。给这个疾走的世界伴奏的是黑鸟们的悲鸣,它们扣响紧闭的窗缝,搅弄平静的湖面,在所有道口呼啸。
如同又一支圆舞曲,要蔓延到时间的尽头。
可最后她还是到了家。
“小姐……”
“小姐!”
“天呐,小姐!”
“您到底去了哪里?”
“所有人为了找您都要疯掉了!您的姑母哭红了眼睛我们好不容易才让她先回家。”
“您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脸上看来没有一点血气?”
“主啊,您该不是哪里受了伤吧?”
佣人们的话语仿佛松软的床垫与棉被,伴随着她熟悉的月季香薰味,接住她,抚慰她,要把她引入另一个安稳的梦里。
黑鸟的声音消失了。
玛德兰娜站在人们的视线中心,呆滞地一一检查确认与自己说话的面庞。
她缓慢而深长地呼吸,直到取回自己的笑容。
不、不,我没事。
只是在离开宴会时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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