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诡谲在晦暗里不疾不徐地铺陈开来。烛影在暗室中轻轻一荡，映得李焉隅一双子夜眼深沉无边。他沉默了半晌，对一旁的玄镇卫吩咐道：“去把九娘带来。”
话音甫落，外面已响起脚步声。容斟和执灯而来，昏黄的光映着他唇角一抹永远温柔的弧度。可那笑意太过亲昵，反倒透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扭曲，教人无端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他将躲在身后的九娘轻轻往前一推。
自踏入这间暗室起，九娘的脸色便苍白如纸。此刻被推到人前，更是身形微颤，宛如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在风中簌簌不已，摇摇欲坠。
谢攸将手中的纸页递给李焉隅，示意他看看。而后，他径直望向九娘，抬手一指这间小屋，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九娘咬紧下唇，齿痕深深，几乎要咬出血来。
“奴家、奴家不知……”
谢攸走近一步。
“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应该是制药的地方，对么？”
他一顿，看向角落那张矮榻，声气愈发轻了起来，“在这里制药，再用在人身上，依着药效调整药方，是么？”
此话一出，房间里每一个人都感到一阵刻骨铭心的寒意，自脊髓深处一寸寸升起，漫上来，几乎要将人结成冰。
若真是试药物……究竟是何等药物，需要用上束带？
看那束带的磨损痕迹，该是反复使用过多回了。
九娘飞快地瞥了一眼矮榻，又垂下眼帘。身子抖得愈发厉害，几乎教人疑心她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却始终一言不发。
“这些字迹并不陈旧。这里的痕迹，也都是近日所留。”谢攸的声音恍若梦呓。他的目光有种无实质的空茫恍惚，扫过四周，最后落回九娘脸上，“前两日，有人见你进到这里。那人能看见你，我猜，是你有意让他看见的。”
略一停顿，有些艰难地续道，“他们才进行过药物实验。是对你么？”
“……不是。”九娘哑声道。
谢攸回身望去，李焉隅立在阴影处，面色如覆寒霜，连方才那句问话也未能化开他眉宇间的冷意。
李焉隅想，他已经猜到九娘态度来回转折的缘由了。
她定是受了胁迫。
李焉隅轻轻地阖上眼。
九娘望向那张矮榻时惊惶的眼神，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他几乎能想见，那些人是如何在她耳畔低语的。
——若敢泄露半分，下一个躺在那上面的，便是你。
思及此，李焉隅倏然睁眼，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制的平静。
“如此说来，你是承认，有人瞧见你进来，原是你有意为之。”
九娘沉默了许久。久到玄镇卫手中的火折子都噼啪响了几声，在昏暗中绽开零星火花。她终于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却始终倔强地不曾落下。
“我不知道。”她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那日，她在枕鸳馆，听到有人点名道姓要见她，心里不是没有忐忑退缩过的。
她在枕鸳馆素来默默无闻，不说无人问津，可向来是不大起眼的那一个，终日抱着一柄琵琶，叮叮咚咚地弹。旁的姑娘能说会道，才艺傍身，各有千秋。她却只会这一样。纵使琴音能入耳，可听久了，终究会腻。
况且在这流连旖旎之地，谁又会真正将琵琶女放在心上？
便如柳承府那些官员，兴致来了便召她一曲，听舒坦了，转身便也抛之脑后了。
可她从不在乎这些。
自踏入柳承府那日起，长日漫漫。无穷无尽的身心煎熬早已将她吞噬。恐慌、惧怕、无助，这些将一颗心浸得麻木，像是封了口的坛，埋于沉沉地底，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谁来过，谁又走了，这些尘缘琐事，早已入不得她心里。
所以那日，见到李焉隅一行人，她心底微微一动，旋即又想，大抵又是哪位贵人一时兴起，问过便忘了。
可当她得知，眼前那位，正是大名鼎鼎的晋王时。九娘想，她很难说清内心里是什么感受。
晋王从前在柳承府逗留了一年有余，据说是为了一件案子而来。坊间都说这位殿下清风朗月，明察秋毫，她是有所耳闻的。
九娘当时迫切地想，她是微末之人，命如浮萍，身不由己。可若是他，若是这位晋王殿下，或许、或许真能掀开那沉沉的帷幕。
可她不敢将他们出卖出去。
那些人如影随形，无处不在。枕鸳馆是他们的巢穴，他们在暗处蛰伏，窥探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好在她很聪明，也素来谨慎。
她只是小心翼翼地，露出些许似是而非的痕迹，与他们说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若他们能窥见其中真意，便是天意使然，并非她存心背叛；若不能，那便罢了，她早已习惯了这泥沼中的日子。
今夜这场火，亦是如此。
那人对她说，你只需点燃这些硝石便好，旁的什么都不必管，什么也不必做。
她并不明白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却清楚地知道，一旦硝石燃起，这整座枕鸳馆都将付之一炬，里面的人，都活不成了。
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可当那位殿下身旁的侍卫带来邱妈妈消失的消息时，她才恍然惊觉，那人从未真正指望过她。他不指望她能狠下心肠，将这活地狱付之一炬。
可她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事到如今，前路茫茫，她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九娘终究没能完成那人的嘱托。她读书不多，听闻旁人说，硝石沾了水便威力大减。甚至因着怕伤及无辜，泼湿了太多硝石，连这一间屋子都未能烧尽。
那人来寻她时，跟她说，做完这些，她就可以解脱了。
原来“解脱”，竟是这样的意思。
只不过，生死于她，其实早已不算什么。
只是……
一念及此，九娘再也忍不住，眼泪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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