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下班还剩二十分钟，招月狂奔回工位扑进公司邮箱。
「Re：内容部项目流程优化及绩效考核实行方案」
最新一封未读邮件，标题加粗加重，歹毒地躺在那里。
发件人：厉盛
收件人：内容部全体
抄送：林缓
厉总亲自转发，还抄送给了林总？
大事不妙。
招月指尖一顿，下意识屏住呼吸，滑动鼠标滚轮。
正文仅短短五个字。
「请积极配合。」
言简意赅的命令。
而虚线之下的原始邮件，小字如同蜿蜒的蚂蚁，一二三四五六点，比她上学时读的哲学史还眼晕。
粗略总结下来，以后项目延期扣绩效、跨部门协作不力扣绩效，部门试用末位淘汰制，明天开始每人审两百部短剧。
小秘书：「两百部？？？？？？」
小秘书：「咱们，安安稳稳服务海外老爷爷老奶奶的部门，也开始搞KPI了？」
招月看着最初的发件人，终于读懂了武总刚才脸上的尴尬和躲闪。
厉总的主意，但策划是她拟的，事无巨细，就差直接点名道姓了。
周围，死气沉沉的工位被一封邮件点燃。
同事王：“合着之前又是房补，又是轮班的，玩儿我们呢？”
同事李：“哎，懂不懂什么叫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啊。”
同事王：“我说这巴掌也太疼了！”
确实，“啪”一下，脆生生的，好像扇在她脸上。
堂堂集团CEO，怎么可能打逆风局？
招月冷笑一声，给小秘书回微信：这才是真正的部门优化啊。
小秘书：「不是排班？不是排班？不是排班？」
招月：「你有没有看过一篇报道，为了避免猪肉产生不良风味，饲养员会主动进行温和积极的互动，减少猪被屠宰时的应激反应」
小秘书：「让我们演千与千寻啊？太可怕了，眼镜男果然都不好惹……」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能坐上最高职位的男人自然擅长公事公办。
咣当一声，招月烦躁地抛下手机，盯着桌角那包遍布折痕的挂耳咖啡。中午在茶水间的交谈又碎成大梦一场，她感觉自己看人的眼光还不如十四岁的初中生。
吃什么大盘鸡，回去老老实实啃苏打饼干吧。
*
第二天，办公区氛围异常沉重。
头顶突然多了五倍工作量，坠得颈椎酸痛大脑缺氧。所有人被“末位淘汰”四个字赶着往前跑，工位听不见闲聊，只剩下黑漆漆的烦闷和哀怨。
上午，招月审了四部短剧，已经审得目光呆滞。
要喘不过气了。
她揣上手机，打算出去走走。
和前天一样，走廊开着窗，纵容秋风迎来送往。晴空万里，树叶彻底变黄，一派明朗的光景。
再咬牙坚持一下吧。上四休三近在眼前了，下个周五不仅能逛公园，还能追复播的《Project101》。
招月这么想着，走近那扇窗户。
小秘书也和前天一样，站在窗边吹风。
“嗨，书颐。”
“嗨，招月。”
连对话都一样，她怀疑今天其实就是前天。
但小秘书的脸色和星期一不同。
她愁眉不展，第一次露出让人看不懂的表情。
“唉，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上班真是烦死了。”
招月率先开口。
“对啊。”
强风吹过，小秘书没有躲。
招月平日里在公司装傻白甜，心墙高高筑起。而书颐和她相反，总是坦诚，不设防，希望在同事身上获得能量，也不吝啬播撒自己的能量给别人。
所以，她从未见过小秘书泫然欲泣的脸。
“啊，那个，我带纸了，纸巾……”
招月慌忙伸进口袋里一通摸。
“你看这个人什么意思嘛，我已经忍了她两天了！”
小秘书气得眼眶通红，推搡着手机到她眼前。
招月幸运地摸出一包纸巾，一边抽纸，一边匆匆阅读屏幕上的聊天记录。
对方备注，“云麓内容美国AuroraShen”。
Aurora：「8月的时候已经发过一遍C台节目单了，你没找到吗？」
Aurora：「不要催了行不行，别把你的工作风气传染给我们」
小秘书接过纸巾：“什么叫我的工作风气，是我在push她？”
“她怎么这么凶啊。”招月说。
“谁知道，”小秘书努力把眼泪吞了回去，“在美国生活不顺利吧。”
这位高傲不可一世的AuroraShen也躺在招月的微信好友里。
而且C台的节目单，说到底也和自己沾点关系。
要帮忙吗？
不用吧……
毕竟同事就是同事，同事是做不成朋友的。
招月从大厂离职那天就已经决定不和同事交朋友了，大家共事时萍水相逢，离职时相忘江湖，不干涉他人命运，不介入彼此因果，这样不好么？
是的，这样很好，很安全。
她在北城只有两个朋友，一个风，一个蝶。
这件事，她根本没必要主动趟浑水。
但她脑海中渐渐浮出一句用夸张速度线描边的帅气台词——
暂且不明真相的时候，要站在丧家之犬那一边。
【注1】
招月憋了两秒，胸口一热：“我去跟她说。”
小秘书怔住：“说什么？”
“C台的节目，”她把一包纸巾全塞给书颐，“之前我也做过。”
招月长得像软柿子，但芯儿是硬的。
她讨厌别人颐指气使，讨厌别人base华盛顿赚美元，就明里暗里瞧不起北漂社畜。大家都是妈妈生的，谁比谁高贵呢。除非对方从爹的肚子里钻出来，那她可能还佩服她几分。
招月回工位，翻出AuroraShen回复小秘书又抄送内容部二组的邮件，开始敲字。
「HelloAurora」
「C台节目单的问题，我来协助跟进。已经与书颐确认，仍未收到关于“更新”和“变动”的任何通知。为保证我们信息同步的准确性……」
她Re给Aurora，也抄送内容部二组。平时邮件往来多了，不相干的同事不会注意到她们友善的言语下暗藏机锋。
华盛顿尚在夏令时。北城上午11点，那边正值前夜23点。美国同事从不在上班以外的时间回信，除非事态十万火急要烧到眉毛。
招月：「再等等吧」
小秘书：「看到邮件了，谢谢！我请你薄巧酸奶」
招月：「不用啦」
她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点开第五部待审短剧。
*
写邮件不过一个小插曲。
傍晚，招月累得头昏脑胀，险些在七号线里抱着栏杆睡着。
看一部短剧是放松，看两百部那就是妥妥的折磨。最后她真睡着了，浅浅地梦见和领导申请双屏显示器，领导大手一挥，说准了，从此开启左屏审剧右屏办公的时代。
“下一站，槐花路，HuaiHuaLuStation——”
地铁到站，招月突然惊醒，大屏显示器活生生在眼前消散。
她唉声叹气，难道我真是天选社畜。
都做梦了，不能来点大胆的吗？
屏蔽门拉开，招月摇摇晃晃出了站。回到地面的扶梯很长，她靠右站定，点开手机里的小绿书。
前阵子的搜索记录赫然蹦出来——
「梦见和老板有亲密接触」
「梦见和老板暧昧是什么意思」
「梦见和老板亲嘴」
“……”
这回够大胆了。
招月闭上眼，深呼吸一口，装没看见似的锁住手机揣进口袋。
不对。
那怎么会是我搜的，明明是搜索栏自动关联的。
不许再想那件事了。梦见冒犯老板是因为压力大，梦见双屏显示器也因为压力大，总之都怪压力。
回到家，她试图用一切办法减压。
热水淋浴，塞几口外卖小份菜进胃里，手机故意丢进沙发缝，拒绝任何同事的消息。
工作日，属于自己可支配的时间寥寥无几，没干什么就晃到晚上九点。
九点钟，门外的塑料管准时炸裂。
“铛！铛！铛！”
“铛！铛！铛！”
短暂的安宁灰飞烟灭。
招月又努力踮脚去够门上的猫眼，勉强看见邻居男子穿着邋遢的薄睡衣，举着塑料管上了楼梯。
“铛！铛！铛！铛！铛！”
二楼狂捶猛打，震得人心脏一颤。
烦死了！
她奔回卧室，盘腿撑着下巴，与《猫和老鼠》的杰瑞感同身受。
十分钟后，窗外闪起耀眼的红蓝光。
谢天谢地，警车来救命了。
但噪音没有结束。
聒噪的声音换了种方式，挤满她的手机屏幕。
Aurora：「王书颐在管C台的事，你也管？」
AuroraShen女士在大洋彼岸复活了。
招月赶紧给她回：「麻烦更新一下C台节目单，按照书颐在邮件里梳理的」
Aurora：「上次和张瑞和武总开会，他们根本没有提那些要求」
招月今天本来就烦躁，碰见她全方面甩锅的立体防御，忽然有点上头。
同事的需求配合一下怎么了？这不是她的分内工作吗？
招月：「开会是开会，你现在按照书颐要求的更新一下节目单不行吗？」
她已经尽力忍住心里的火。
结果Aurora甩来一句：
「以后，节目单用工作邮件沟通，微信上我一律不回」
招月皱紧眉头盯着手机。
最开始就是A女士没配合更新节目单才闹出这么多破矛盾，结果她还摆起架子了？
啥意思？
也没见其他美国同事这么会倒打一耙啊。
招月掀开电脑，抱起胳膊，指尖愤懑地敲着自己上臂。
她在等，等“一律不回微信”的A女士传邮件来。
半小时过去。
在警察的见证下，第二轮噪音战争挨着她卧室的窗根彻底爆发。
“你他妈的就是个神经病你们全家都是神经病！”
“你敢骂我妈！你再说一次！再说！说啊说啊说啊！”
外面吵到她耳朵痛。
这时，邮箱亮了，A女士发来一封惊天动地的漂亮信。
「Hello，Yue」
「Thankyouforyouremail.WhileIappreciateyourproposalforanewSOP,let'sbeclear:forallintensivepurposes,theimmediateissueisoneofinternaldocumentmanagementandcommunicationwithintheBeichengcontentteam........」
哈。
招月直接气笑了。
Aurora精心撰写了一份全英文邮件，推诿责任，毫无价值，和闹别扭哭着喊“我不和你玩了”的小学生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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