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好好儿地应答她,态度也不明朗,虞饶撇过脑袋,不再理他。
清理得七七八八,宁晚摸到她绑在小腿上的细布,抽开结扣。
包扎过的边缘留下痕迹,淤青缀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宁晚蹙起眉头。
“药放在哪儿?”他问。
折腾一番,虞饶有些困,信手指向帘帐外,嗓音倦倦:“屏风后面。”
话音落,腰身一悬,被他揽着腿弯抱起。
虞饶没料到他突然的动作,手忙脚乱地勾住他的后颈,稳住身体。
纱帐拂过肩头,留下微凉的触感,半数睡意被抛回帐子里,纱帐合拢,屏风外是一片昏暗。
宁晚抱着她绕过绣满山水的屏风,走到案前,只看到案上的茶壶与杯盏。
虞饶坐在他的臂弯,朝下指:“桌子下面有只小匣。”
宁晚弯下身。
桌下的小匣里摆着药物与包扎所用的细布,他在其中找到装着药油的罐子,也留意到罐子旁一只小巧的青瓷瓶。
宁晚端详了一会儿那只青瓷瓶,微眯了眯双眼。
光线有些暗,但他能看清它,他认得这样的药瓶,边地行军时为借以区分,那些稀贵的药材,大多会装在这种颜色形状不同于寻常的瓷瓶中。
这种药不会是御药房送来的,不会在御医留下的药方上。
宁曦也没有这样的东西。
是宁钰带来的。
他来过这里。
手指点到冰凉的青瓷瓶,宁晚不自觉顿了顿动作。
托在腿弯的手臂忽而收紧,虞饶以为他还没找到药罐,扶着他的肩朝下看,想要帮他瞧瞧。
“有找到吗?”她歪着脑袋,边迷迷糊糊地问。
“嗯。”手指绕过青瓷瓶,宁晚拿起药罐,又从案侧取了把铜剪,转回去,剪掉烧得黑硬的烛芯。
帐内重新亮起,他搓热了掌心,将她的小腿拽到身前。
窗子开了道小缝,药油的微辛味道缭绕,又顺着缝隙钻出去,温热轻缓揉在小腿的淤青上,伤处泛起细微的钝痛,虞饶却不觉得难受,反而找回了睡意。
她枕着手臂,小腿搭在他的袍子上,身子陷在团成一团的锦被里,意识又开始向下坠。
“想睡?”宁晚揉按她腿上的淤痕,轻声言语,“方才一动不动的人是你,你反倒先困倦起来。”
虞饶撩起眼皮看他,膝盖微曲,收回一寸。
脚尖轻点在尚染着潮气的衣摆,掠动坠下的佩环,她在玉石相撞中捕捉到他凝住的呼吸,有意同他玩笑:“那我动一动?”
宁晚一把捉住她的脚踝。
手臂收拢,掌心沿着筋脉游走,很快捏在她的膝弯。
他拽着她,也不说话,只拿指尖轻轻地敲,玉戒有一下没一下地贴擦着,划过她袒露在外的软肉。
虞饶的膝骨一僵,微有挣扎:“别,宁晚……”
她只随口同他玩闹,挑衅他而已。
时隔一年的纵情,她这会儿还不大能适应,实在没力气再折腾一次。
宁晚挑着眼尾看她。
“还要动么?”他注视着她轻颤的眼睫,指节箍住她,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虞饶的足背顿然弓起,蜷缩,连脊骨也绷直。
小腿被他揽在怀里,动不得也抽不回,她忙停下挣扎,摇了摇头。
“不动了,我不动了,宁晚,哥哥……”她软声向他卖乖,拣着好听的乱叫一气,“我的腿还好疼呢……”
听到她嚷疼,宁晚停下动作。
很轻的哼笑声落下,温热滑动,掌心重新覆在淤青的痕迹上。
虞饶松了口气,靠回堆着锦被的角落。
烛火一晃一晃,她的目光与灯影一同落在他的侧脸,颈下,衣领掩起的肩侧,落在她留下的,那一片晃人眼的殷红。
她莫名感到愉悦,好似一年前他不告而别的那场荒唐也能自此既往不咎。
小腿在宁晚的揉按下放松许多,虞饶枕着手臂,再次同他说起前些时日的事来。
“齐妧请我去和风楼那日,我听到那间出了命案的厢房里有人在说话,言语中提及了你与苏家。”
宁晚垂着头:“你听到他们说,留我不得?”
虞饶眨眨眼:“你知道?”
“也不是多难猜的事。”宁晚满不在乎地掀起眼皮,仿佛性命受胁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如今的雍都,十个人中有九个都想杀我。”
“我看得出,皇上待你偏纵,他们是在忌惮你。”虞饶敛了下眼睫,“他们怕你,才会想要除掉你。”
“偏纵……”宁晚的笑中含着轻嘲,“在南楚时你曾见过为权势撕咬的人,在雍都也是一样的,苏家的旧案,皇上予我的,可掌生杀的权力,都是他们想杀我的原因。”
而他接过苍鸾卫这柄血迹斑驳的利刃,手掌刀柄,以血洗刃,才好捱过一个又一个长夜。
虞饶沉默了一会儿。
脑海中交替闪过他们曾在南楚的日月,与在林间时,齐愔所说的那个关于先皇后的过往,她终于试探着问:“今日,我从齐愔口中听说了些过去的事,一年前你离开南楚,是因为先皇后吗?”
按在伤处的温热有一息停顿。
“没想到,你竟还在探究这种事?”敛起的睫羽盖住他浅淡的眼珠,宁晚淡声说着,话语里染了些微讽意。
好似她的问话是在多管闲事。
他话里有话,神色也掩在眼下,虞饶看着他,又想到他不辞而别的前夜。
那时他们的交谈实在算不得愉快,他也如此语焉不详,像是瞒着她什么。
是了,就是在瞒着她,蓄谋着第二日的离别。
直至今日,他们仅有的几次见面,他也总忽冷忽热,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故意拿话刺她。
想到这里,虞饶的面上多了些许冷意,哼了声:“我只是想,到底有六年的时间,便是养条狗也该养熟了,实在没道理连尾巴也不摇一下,转头就走。”
宁晚的手指搭着她,动作彻底停下了。
“你说什么?”他的嗓音也冷下来。
虞饶借着烛火看他闪烁的眼瞳,扬起下巴,玩笑般弯了弯唇:“我说,宁晚,你是条——会咬人的小狗。”
他似乎不爱听这个,她察觉到,却偏偏要说,好像他不痛快,她就能从中得到愉悦似的。
宁晚没再说话,只是盯着她瞧,面上的表情叫人辨不出喜怒。
昏黄的烛火下,他的目光带着十足的压迫,虞饶别开眼,却不甘心,偏想问出个缘由,缓缓道:“你回西延,是因先皇后临终前的所愿,对吗?”
宁晚没点头也没摇头。
“齐愔说的没错,我母亲她,的确在油尽灯枯时,用一纸血书换我回到西延。”他似乎出了神,许久,才在寂静的灯影下开口,“但最终让我下定决心回到这里的,并不全是因她所愿。”
虞饶的心跳漏了一拍。
心口竟传来一声轰然,有什么涨开,破裂,争先恐后地盈满胸腔。
“是因为你啊,虞饶。”
她听到他说。
于是一时怔住。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什么叫,因为她?
“西延的人早就安排好一切,我本可以在很早的时候就离开南楚,是我一直瞒着你。”覆在她小腿上的掌心尚且温热,可宁晚说出的话语却冰冷又绝情,“而我最终选择离开,是因我心中已衡量清楚——我不想同你纠缠下去,你也,不值得让我留在南楚那个地方。”
酸楚霎时间膨胀,脑中嗡然,本堆积起的温情坍塌坠地,七零八落。
胸腔闷疼,虞饶张张口,喉咙里的酸涩先一步涌出来。
她说不出话,眼眶胀着,像是雨打在窗纸,晕开,眼前的景物很快模糊起来。
因为她。
原来是这样的,因为她。
她真是何其有幸。
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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